六十八

父亲的脸上奇怪地洋溢着年轻人才有的笑容，好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个年代一样。“ 那时候回城的指标是真难办啊！每个人几乎都拖遍了各种关系，就想着赶紧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蛮荒之地，那是一辈子的事啊！都想着回到城里工作生活，那不是一辈子，确切地说，那是几代人的命运。”

翔宇盯着父亲脸上的神色变化，默不作声地当起了一个认真的倾听者。他心里偷偷地想着，如果当年父亲和姑姑都顺利地回到了城里，那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呐？

“ 你姑姑开始也是极力地想着回城的，可是，当时下来几波回城的名额，都没有轮到她，各种理由的被拒。可能她是真的失望了，倔强的脾气让她把自己的命运当成了赌注。第二年的回城名额下来时，她竟然主动放弃了，还跟我们说要嫁给一个当地姓薛的男人，准备着要结婚了。我当然是反对的，并且，急忙把这事情告诉了你祖父和祖母，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炸了锅，没有一个人支持的，你祖父还亲自跑了好几趟农场来找她，想当面谈这件事情，能改变她的主意。可是见面一说到这事上，就吵了起来，你祖父气得跑回了城里，你姑姑更是从此跟我们失去了联系，我知道她是故意躲着我们，后来听说她到底是嫁给那个姓薛的人，我只知道他是河源农场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某个生产队的队长。”

他们扔下自行车，坐上了一块路边最光滑的石头上继续聊着几十年前的往事。

“ 那，你们就真的再也没联系了？” 翔宇忽然问道，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怎么听到，别人提及到自己还有个姑姑，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这似乎有一点说不过去。

“ 当时，你姑姑确实是因为一个男人，几乎就跟家里闹到了断绝了关系的地步。我和你祖父当时也有错，不该那样去逼她。哎！现在想想又何必呢！人都有自己的命，必须要自己去选，自己选的，错了，对了，都没有遗憾。年轻的时候脾气都很执拗，我也是，不愿放弃自己的执念，认为那就是对的，是唯一的，可人生哪有什么是唯一的呀？” 老人轻轻地摇着头说。

“ 所以，所以您也一直让我自己来做，每一次的决定。” 翔宇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定定的看着父亲，忽然在倾斜着的阳光下，发现父亲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钻出了不少的白头发。

“ 人可以糊涂一次，但是不能一直糊涂。特别是上了岁数之后，其实，在年轻的时候看得特别重的东西，到后来，却不一定再觉得有什么重要了。” 老人恍惚着眼神沉沉地说着。“ 人活着，不就是个过程，到了最后都一样，都是过客，求的就是无愧于自己的内心。让自己时时刻刻觉得心安，就够了。年轻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不分是非，不懂敬畏，没有底线。老了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稳觉，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