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可能是高中或者大学放假在家,村里面有人死了,具体是谁不记得了。那一天是早上出殡,家家户户都用锅底灰把自家的大门画一道线,意思是鬼进不了家门。
现在想想也真有意思,鬼不会翻墙吗?
我家门口蹲了一个同我爸爸一样年纪的人,他姓孙。村子的那头传来了出葬的喇叭声,他就一直抹眼泪。
我就问他,你为啥要哭啊?据我了解这个出葬的人应该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见喇叭声就忍不住掉眼泪。
我在心里嘲笑他,一个大男的还爱哭,我说,我就没那么多眼泪。
我奶奶没的时候,我晚上哭了,第二天出葬我就没了眼泪,只是跟着送葬的队伍,别人呜呜的发出哭的声音,我只能跟着我姐姐,她真的哭,我低头假装哭。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因为大家肯定觉得我冷血,但是没办法,我哭不出来。
后来是我爷爷没了,我爸妈没告诉我,因为我妈心疼钱,怕我坐飞机费钱吧。如果当初跟我说,我肯定第一时间飞机回去,可能不是因为跟我爷爷感情多好,是我当孙女的一份责任。当时我还在红星美凯龙卖地板,我姐姐给我发微信,问我要5元钱。我知道一定是我爷爷没了,我老家的说法就是烧纸的钱一定要自己拿钱,才能算是自己买给死人的。这东西别人代替不了。
我第一时间给我弟打电话,我问,是不是爷没了。那时候我爷刚出殡完,我开始哭。我弟说,现在人已经没了,咱们要做的是对爸妈好。这话我记得。
我一直觉得我跟我爷没啥感情,因为他太重男轻女了。我记得小时候他每年秋天都自己用一头小驴车拉苞米,我每次不帮我爸妈,我去帮他,因为我觉得他一个人太累了。但是他不喜欢我,是真不喜欢。
秋天收地的时候要把玉米杆子先用镰刀割下来,隔几步就统一放到一起,形成一个玉米垛。中间留几垄地是车道,车道两旁的玉米杆放的位置是一样的。割好玉米杆子再把玉米杆子上的玉米都拔下来,还是统一放到两个玉米垛之间。然后就牵着马车、牛车、驴车、骡子(可能是马和驴的杂交)拉玉米。反正就是自己家有啥牲口就用啥,有一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感觉。
我爷爷每次玉米需要装车的时候我都跟着,他的小驴车装不多少,但是装车的时候需要两个人,一人站一边,我那时候也很小,不过也能顶一个人吧。有一天我哥突然来帮他装车了,我记忆里他只帮二大二娘。我哥比我有力气,那天是我和我弟一起,我爷就一直在旁边夸我哥装的又快,拿的又多。反正他一直夸一直夸,我心里不高兴,心想着这么帮你,你还夸我哥,但是没放下手里的活,毕竟他是我爷,我还是要帮他。
我家人重男轻女,老儿子大孙子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我不能改变啥。
后来我们家从4队搬到了5队,是因为在5队买了地买了房子,关于买土地和房子也是一个传奇,我下次再说。
那时候我奶瘫痪在床,我爷的三个儿子就一起商量,由我家和二娘家一家照顾老人一年的。大爷好像是每年给钱,给多少我不太记得了。
然后我爷就每天照顾我奶,然后每天打麻将。在那个村里住,我爷就开始每天给我洗脑,你以后好了一定要帮你弟,你看人家老姜家,人家妹子好了,把他几个哥都带出去了,现在多有钱。我听这话就很不高兴,我说,就没听说弟弟哥哥好了,把妹妹带出去的。我爷不吱声,但是也绝对不说,等你弟弟好了,也帮你。
印象中,我奶奶很疼我,她总是偷拿很多好吃的,带我去大道上,去别人家吃,因为怕我二娘挑理。
我觉得我跟爷爷没什么感情,他也只关心我哥和我弟。
后来爷爷奶奶都没了,我奶奶没的那几年,我几乎天天做梦梦见她,梦见她会说话,梦见她会走路了,梦见她原谅我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我没照顾到。真的太多遗憾了。后来我就跟自己和解,我对自己说,要放下这一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这样缠着她不放,她也不好投胎。放过自己,也放过奶奶吧。
说来也怪,从那时候开始,我很少很少梦见奶奶,我觉得她肯定去投胎了,只愿她找个好人家,做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我爷没了,我也经常梦见,不是遗憾,是有几次他跟奶奶在一起了,也许他们真的相聚了。我想起爷爷,大多数是他说过的话,爷爷很有学问,是我们村最有文化的老人,他如果当初毕业选择去学校,后来肯定是中学校长了,因为他的同学就是校长,他选择去了生产队当会计。他经常说很多道理,那时候我总是想办法反驳,不听,对他的看法非常不认同。但是没想到,年纪越大越觉得他说的真有道理。
爷爷知道辛氏家族每一辈分的字,一共20多个吧,我只知道10个,还是偷学的,他教了我哥。爷爷会用手指关节就算出人家多大,他也教了我哥,我不会。
但是爷爷奶奶没了,让我好像突然没那么冷血了,有时候也会像当初我家门口那个人一样,听见什么歌曲也想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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