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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未得可依——记母亲

半世浮萍,未得可依——记母亲

作者: 公子睿哲 | 来源:发表于2018-10-02 09:02 被阅读0次

    文|公子睿哲

    人类所能发出的,最深情的呼唤,大概就是那一句“妈妈”。母亲几乎就能承载和代表一切人类美好的情感。很遗憾,也很羞愧,我注定要辜负这个伟大的词汇。于我而言,母亲,以痛苦与我血肉生命,“母”毋庸置疑,而“亲”么,却未必说得上来。这是我们之间感情上的悲哀,并非没有足够的付出,而是不断加注,却一直身在局外。

    我和她在某种方面真的很相似,不曾也不敢去爱与被爱。作为家中幺女,五个儿子之后唯一的小女儿,母亲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受到宠爱。相反,计划生育开始后降生的母亲,被视为家中累赘,是在外婆喋喋不休地发泄咒骂中成长的。母亲很小时,几个年长的舅舅便已分家出去,而外公外婆渐步中年,力有所衰,家中的农活担子,自然向母亲肩上滑去。天生母亲,痛恨农村生活,不愿也不擅长农活。不受待见的母亲,刚一过16岁,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外婆便琢磨着找个大方的婆家,把母亲“嫁”过去。既可换一大笔彩礼钱,也好甩脱一个大拖油瓶。当时谈好的是镇上的一户人家,男方大上母亲七八岁,人也算很憨直,三天两头提东西往外婆家跑。在村里人看来,母亲交了大运,外婆也乐呵呵的收下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母亲选择了逃婚,留下一封书信后,未及成年的母亲,成了这世间飘摇无依的浮萍。

    以后大概就是一个人独自生存有多艰难,艰难到想放弃生活的挣扎岁月。然后我父亲出现了,穿着军装,闪闪发亮。掩盖了种种缺点,对挣扎中的母亲伸出手“来,我给你一个家!”于是母亲跟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男人,离开了故土。这个人她认识不到三个月,相处不足两个星期。就这样跟着他,抛下亲人朋友,事业。最可怕的是,她一点也不爱这个男人,只是要借由他摆脱过去生活的桎梏罢了。婚后三个月,他们着手准备离婚,却又意外发现了我的存在。我很难想象母亲捏着流产药枯坐的那一天一夜是怎样的心情,终于还是狠不下心。与父亲的恩怨纠缠,这一个迟疑,便又拖沓了十多年。

    算起来,我与母亲朝夕相处的时间也就我读幼儿园和小学的第一年。谈不上多愉快的岁月,倒不是我们真的不爱彼此,后来我才知道,冲我发的许多脾气,其实都是母亲人生的苦难和怨气。现在我可以理解和同情,但我无法替一个受伤的儿童的心说出原谅。印象里母亲严厉又暴躁,心里积郁着无数近乎喷涌而出的仇怨,仔细回想,虽然那段时光塑造了我性格中的许多缺陷,但我仍然算是快乐的。

    我的童年被严格的管束着,为达到对于同龄人而言过高的要求,拼尽全力。倒不是想逃过随时可能招来的打骂,我强迫自己做许许多多愿意或者不愿的事情,强迫自己做到更好,所期盼的不过是母亲阴郁的脸上能绽开一个笑脸,为了母亲难得的一句表扬,足够让我乐上一天。真的是很怀念啊,即使受伤也不曾退缩,为讨所爱之人欢心,就能全力以赴去做任何事情的那个自己。

    好景不长,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做出了让任何一个妻子都不得不发狂的错举,母亲放弃了新接触的工作行业,重新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谁都不待见谁,谁也不能放过谁。而我,一个人留在读书的地方,外公外婆有时会照拂我的生活,却没有把这个已被逐出家门的女儿生出的杂种,真正当做孙子对待。我的世界至此失去了温度,童年与我,再无。

    到此时为止,母亲都依然是母亲,是我浓浓孺慕之情的源头。后来就全然变了。长久的分别,淡漠了深情,太多的伤怀,让火热的心冷却冻结。爱最是不能缺席,缺席就会逐渐变得不重要,最后失去原有的地位。在我动荡不堪的成长经历中,父亲,缺席,母亲,缺席,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也鲜有挚友。

    我从一开始哭闹着抱紧即将离去的母亲,到后来对去留离散漠不关心;从点滴小事都能在电话里说上好久,到见面沉默无言相对;从一分别时的日思夜想,到后来渐渐模糊,忘却了原本模样。我最后在虚构的世界里找到了寄托,用无情掩盖深情彻心蚀骨的伤疤。

    小学,在我一日胜过一日的沉默孤僻中一晃而过。初中起,我开始读全日制寄宿学校。周末一到,一层楼甚至只有我一个人。初中时我很是叛逆,母亲想和我通上电话都必须靠班主任的帮助,她若来学校,我便跑掉或躲起来。我逃避的无非是心中近乎压抑的窒息,我再不能重新向她敞开心扉。母亲会说她其实很懂我,因为我们实在太像!可她再不能走进我的内心,敲不开有厚厚防备的门,尽管她明白地想象了门后的一切,却再没有资格推开那扇门——绝对禁止进入!她说他其实很懂我的痛苦,懂我的压抑与挣扎,让她也应该懂,她只能是旁观者。

    高二起,我们的关系走向缓和,我逐渐磨去了叛逆的刺芒,开始与母亲重新来往。一起吃吃饭,逛逛街,日常的浅谈还混得过去,大体的相处还算愉快。可我一直知道,我们之间已然有了时间留下的隔膜,不去触碰还好,一旦触及表面的平静,会立刻被撕得粉碎。

    有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母亲费了很大力气,近乎奇迹般地调动工作,与我到一座城市生活。尽管也不过是一周见上一两次面,可我们还算珍惜共处的时光。我们成了朋友般相处的至亲,我对母亲的感情,回不到“亲”的状态,怜之,敬之,不忍辜负之,如此而已。

    我大概爱到心碎,于是爱不了,恨到力竭,于是不敢恨。偏偏这个人又是我不能放下和割舍的血亲。我毫不怀疑,母亲是世间最值得信赖和去爱的人,可是我鞭策不动自己疼到麻木僵硬的心。真的就是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坏情绪都这样,如果你不先放下它,那它绝不会放过你。

    又与母亲一别三月有余,思念么,只会在很偶尔钝钝的拉过,因着呼吸都开始痛楚,于是不得不放下。母亲倒是时常倾诉她的思念与关怀,我只能含糊的应应,不知如何回答。十多年过去了,母亲也不再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无助少女,也不会再将痛苦随意转嫁给他人。我能感受到她渴望我的真心,反而是我,不肯放过我们自己。

    我们曾经爆发过一次很大的争执。我们在爱上都有着近乎贪婪的、无休止、不知足的索取。我们都认为自己付出太多,而对方付出太少,我警告她想要真正被爱,就必须先付出等值甚至更多的爱。她当时狂笑不已,泪花闪烁:那我从我母亲那里又得到过什么?我们这都是报应!代代报应!我,唯有默然,心中对未来更是悲哀。后来都冷静下来后,我们又会劝慰彼此,让悲剧不再延续,终止在我们自己手中。然后重新振作,好好生活。

    以上大略就是关于母亲与我的故事了,请原谅,为求“真”字,我实在是写不出太多的赞美与爱意。爱与恨,恩与仇的交织,确实能把人心折磨粉碎。我也不能预知今后这段不像样的母女情会怎样发展,也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来珍惜或者折磨彼此。长路漫漫,母亲陪我这么多年,一路花开花落,起起跌跌,内心深处,终究是一潭浓稠得化不开的,血浓与水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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