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门外有棵两人合抱的老香樟,树下围了一圈青石凳石条,因为年代久远,石凳被磨得光滑可鉴。其中有个近乎四方形的石头上,布着一个“棋三阵”,每条边上三个棋位,我们把对弈称之为“下棋三”。不知农闲的人在上边厮耗了多少时光,只见每个棋位都深深凹下去,甚至是每条纵横的边,都被“手谈”者拉锯战磨成条状深痕。
我伯父就是下三棋的高手。
生产队时,他是个药罐子没法干活挣工分,一天介在香樟树下叼着个竹节烟筒打发时辰,手指被烟熏得又黑又黄,一张菜色的脸,只有下棋时,才露出难得的精气神来。
我几乎没见伯父坐过,他好双脚蹲着,就算“坐”了,下棋、吃饭也是如此,我看着都觉得累,但见他严肃的样子,是不敢造次问的。
对垒双方各据一边,至于“棋子”很简单:一方用石块,一方用枯枝。伯父总会让先手--让对手先落子,然后根据对手的走位来布阵,一阵虚实之间,只见棋盘上兵游卒走,我自然是看不出奥妙的,只是看到伯父的蹲姿有了变化,划根火柴往光滑的烟斗把陈烟点着,深吸,然后让烟从鼻子舒缓地自由流出,就知道棋局对他有利了……最大的杀招是形成左右逢源的拉锯击杀(类比象棋的连续将军),对方投子认输。
伯父最小的儿子比我大些,也经常在香樟树下嬉玩打闹,趁他老爸不在时,也会找他人手谈。他落子极快,所布的局咄咄逼人,全不像他父亲那般慢条斯理。很少见有人赢得了他的,于是人们给他送号叫“祖传”。
伯父是七八岁时祖母从邻镇带过来的,和父亲是同母异父关系。后来祖父把玄学衣钵传给了他。他虽不曾正经读过什么书,但悟性好,有天赋,平时帮村里人出日子、看风水、除丁犯、收惊吓等都不在话下。靠着这个手艺活儿,也算抵减了不能挣工分缺憾。
伯父和我父亲好两盅,只要有稀罕物,他们就会凑在一块喝点酒儿。一次我们家杀了猪,两家一起吃饭,看着他们喝得高兴的样子,我也学伯父把脚蹲上凳子去,伯父见了,一句“这石娘!”烟筒斗就要往我头上招呼,好彩仓促逃过。
不过我至今都不知道“这石娘”的具体所指,只知道是一句骂人的话。就像只知道看伯父走棋,而不懂其棋术高超玄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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