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盘江镇很小,连人带狗也不足千数。镇上总共十多间铺子,一股脑儿的全挤在江边上。盘龙江。
据说老一辈人逃荒到了这儿,觉着风水好,不会饿肚子,就在江边上安营扎寨,落地生根。时间久了,就成了镇子。
楚天歌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讲过盘江镇的故事。四、五岁的他扎着马步,顶着满头的汗,爷爷坐在摇椅上惬意的喝着糙米茶,花白的头发随着干瘪的头颅摇摇晃晃,晃花了他的眼睛。
切!
骗人的老家伙!
楚天歌吐出口中的草根,斜眼瞪着对面那个穿着藕荷色衣服的人。陌生人。他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对方,心里飞快的估算着,面上不由得暗沉下来。不是肥羊。他烦躁起来,一脚踢开身侧的长凳,从身后拉出一把油汪汪的大刀。
蚂蚱也是肉!
楚天歌长身而起,一身灰布衣裳瘦兮兮的挂在身上,衬着他竹竿似的身材,活像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恶鬼张牙舞爪的朝对面的男子喝道:“想活命就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男子没听见一般,依旧慢悠悠的吃着细面,吹开油面上的葱花,小口的喝着面汤。
“耳朵聋啦!身上的东西都给小爷掏出来!”恶鬼愤怒了,龇牙咧嘴的挥舞着手上的大刀。
“小兔崽子!”洪亮的嗓门打雷一样在楚天歌耳边炸开。“老子的杀猪刀你都敢偷!!”
楚天歌愤恨不已的看着对面的男子,将手中的大刀朝身后一甩,撒开脚丫子一气狂奔。
饿。肚子好饿,老家伙还说这里风水好,不会饿肚子,那为什么他一天到晚的饿肚子?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楚天歌犹不甘心的哼哼了几声。走着瞧,下次再到赵老六店里去,可就不只摸他一把杀猪刀!
踢着小石子儿,望着天,楚天歌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奇怪,以前饿肚子的时候怎么不会这样儿?
铃声。
隐隐约约的铃声自前方传来。不是小四家老牛脖子上悠长浑厚的铜铃声,是尖细、短促的铃声。不知为什么,楚天歌心里一阵发毛,这铃声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仔细的辨别了方向,楚天歌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轻轻的摸到燕三家的院墙下,看了左右没人,耳朵便贴了上去。
铃声。
清晰的铃声里混杂着乒乒乓乓的轻微响声。没有人说话。怪了,明明有声音,楚天歌却觉得院子里静极了,静得让人喘不过气。他退了一步,轻车熟路的自旁边的枇杷树爬了上去。
铃声没了。
一片寂静。
院子里没有人。
人都到哪里去了?在屋子里么?
楚天歌心里毛毛的,他小心的蜷缩成一团,双眼快速的打量着院里的每一个角落:燕三儿的锄头断成了三截,齐刷刷的切口完美的让人发冷;燕老头的旱烟嘴破成了两半,乖乖,那可是精钢打造的烟嘴儿!;燕三媳妇的火钳弯了,上面坑坑洼洼,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的。
楚天歌大气不敢出,紧紧的抱着枇杷树,恨不得身子能挤到树干里去。
背上有人轻拍。
楚天歌心里一凉。缓慢的扭头,一张白净的脸,没有什么表情。
“鬼啊!!!!!!!!!!!!”他惨叫着松开了手……
肉香。滚滚的肉香仿佛蚂蚁似的钻了满身,楚天歌的鼻子忍不住嗅动了几下,肚子迫不及待的咕咕作响起来。
睁眼,首先看到的是燕三家的大铁锅。铁锅没在厨房的灶上,几根粗树杈吊着铁锅,锅下的柴火都烧熄了,飘着淡淡的青烟。
楚天歌直愣愣的看着锅里的肉,隔着烂熟的肉,坐着一个穿着藕荷色衣服的人。
“这是人肉吗?”楚天歌愣愣的说:“怎么这么香……”
楚天歌吃了肉。收拾了自己的破烂衣裳。摸走了赵老六的剔骨刀。跟着冷荷风,走出了盘江镇。
哦,冷荷风就是那个小白脸,那个无视楚天歌打劫需求的喝面汤的人,那个在树上轻拍了楚天歌后背的人。
其实楚天歌对冷荷风一无所知,他只是很喜欢冷荷风煮的肉,让他吃得心里很踏实。
(二)外面的世界也不怎么样,无非是大大小小的镇子,无非是红烧肉或者千张肉。当然,肉一定要是冷荷风做的。这对楚天歌很重要。
肉肯定不是白吃的,楚天歌的活计很轻松,每次把现场收拾一下就好。当然是命案现场。楚天歌并不认为冷荷风能变出银子以确保衣食无忧,不就是打劫么,自己也干过的,并且还曾试图在冷荷风身上搜刮油水。不过自己只能欺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真正对上有点功夫的,立马歇菜。比如,眼前这位。
黄衫,长剑,路中央。正是半山腰。
楚天歌握紧剔骨刀,在失败了五次之后,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要继续。想从这个女孩子身边走过居然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枉费他之前嚣张的要求对方赶紧滚开,白白花费了不少力气去凶神恶煞。回头,冷荷风已经走远。楚天歌愤愤的将刀收起,心想怪不得冷荷风走的这么干脆,肯定是知道这小妞不好对付。追上冷荷风并不费工夫,因为路的前方也出现了一个提刀的人。同样站在路中央,同样不好对付的样子。浑身上下除了脸都是黑色的。哦,不,还有他的刀,刀是白色的。
冷荷风微微叹气。
冷荷风不常叹气。所以楚天歌有些紧张,虽然他认为冷荷风很牛很厉害,但他没傻到以为冷荷风会天下无敌。再说杀人越货的路子走多了总会失手的。比如,他自己就被冷荷风收编了,虽然不知道原因。
“好久不见~”黑衣男子的小白脸上浮现见到老朋友的笑容。
冷荷风微微一笑,道:“是很久不见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黑衣男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温暖,只是口气不算太好。“都不惊奇吗?”
“不。”冷荷风平静的回答。手中的剑已出鞘。
“还拒捕?”黑衣男子带着有些受伤的口吻嚷起来:“你好歹让我结案吧!都拖了半年了!!”
捕快?楚天歌警觉的向路旁的大树靠近,拜托,他才不想蹲大狱,虽然他也曾劫贫济肚,却没有弄出过人命,想来冷荷风也不会介意他的退缩,毕竟,杀人的又不是他……
“胆子这么小,还敢跟着他。”楚天歌回头,黄衫女子就在自己身后,倒提着剑,仿佛置身事外的看着冷荷风和黑衣男子。楚天歌的冷汗瞬间凉透了皮肤,握刀的手指有些泛白,深呼吸,运气,咬牙,出刀,使了吃奶的力气。
“根基还可以。”女子很平淡的随手一拂,楚天歌便僵立在路边,以一个跌跌撞撞的姿势,手中的剔骨刀油汪汪的,想来是上一顿的烧鸡留下的痕迹。
“你要是乖乖的待在一边,我就帮你解穴,如何?”女子朝楚天歌浅浅的一笑,“一会儿他们打起来,说不定会误伤你哦。”
楚天歌狠狠的眨眼,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懂的。
天色有些阴暗。快要下雨的样子。黑衣男子忽然说道:“要不咱们躲过这阵雨再打吧,我就这一身衣服,不能淋湿。”说罢,朝着黄衫女子又道:“微微,你知道这附近哪儿能躲雨么?”
冷荷风看向黄衫女子,说道:“洛笑微?”
“是。”洛笑微应道。
剑光一片清亮,像水面的波纹,瞬间已到洛笑微身前。
叮。
一片浅蓝色的影子轻轻拂在波纹之上,将那似水的凌厉轻巧的转到了一边。洛笑微的剑,居然是浅蓝色的。
“果然是清风湛蓝。”冷荷风说道。手一动,剑已收。他静静的站在洛笑微身前,“程雪怀?”
“是。”洛笑微浅浅一笑,“江湖上,敢取他性命的人不多。”
“而我是最有嫌疑的人之一。”冷荷风也笑了。“所以你找我。”
“我也在找你,并且锲而不舍的找了快半年。”黑衣男子不满的叫道:“你不会忘记我吧?”
“阿雪,快要下雨了呢。”洛笑微言罢,转身向山上走去。唤作阿雪的男子于是悻悻的收起刀,拉过一脸紧张的楚天歌,跟在洛笑微身后。“小鬼,你什么时候跟着他混的?”黑衣男子自来熟的跟楚天歌攀谈。“很有眼光嘛,他可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之一,当然,我也很厉害,不认识我?我是云岭县的第一捕快,寒江雪。”
楚天歌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了,难道冷荷风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么?杀手???最厉害的杀手????楚天歌看向前方的冷荷风,那单薄而从容的背影,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扯进了一个漩涡,目前,那漩涡已经成功的将他的脑袋搅成了浆糊……
(三)雨下的不紧不慢,渐渐潮湿了地面。楚天歌专心致志的翻滚着篝火底下的地瓜,对于食物他一向执着。斜眼打量寒江雪和洛笑微,穿的衣服不过是寻常棉布,看来是俩穷鬼。再斜眼,冷荷风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脸从容。楚天歌心下稍安,如今与冷荷风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有个肉厚的顶得住总是好事。
没有征兆。冷荷风手一扬,恍惚有道白色细线在空中舞出诡异的痕迹,清脆的叮声连绵不绝起伏了三十多下才停歇。寒江雪已冲了出去,楚天歌啃了一半的地瓜掉在火堆旁,在他握住剔骨刀之前,一把浅蓝的的长剑已在身前挽出浅蓝色的花。
寂静。无声。雨稀稀拉拉。洞外的树林沉默如故。
摩挲着的声音来自于雨水与叶面的错身。楚天歌憋着气,剔骨刀硌得手指关节发白。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悄无声息的死去,来不及眨眼,来不及骂出一声,甚至来不及发觉自己已经死去。洛笑微站在楚天歌身前,长剑入鞘,浅黄色裙裾半步之外零落着一片极细的银色微芒。她浅浅一笑,道:“算是下了本钱,很给面子。”
冷荷风手腕画了一个奇异的手势,似是收起了什么,淡淡问道:“他们要什么?”
“你没有的东西。”洛笑微说道:“而他们,不会相信你。”停顿片刻,洛笑微接着说:“程雪怀的肩上,嵌着一颗细小的银铃。”
“为什么?”冷荷风继续问。“因为他们盯梢程雪怀很久了,确定东西一直都在他身上。”洛笑微看向无功而返的寒江雪,说道:“在他死后,东西没了。理所当然你是最有嫌疑的人。”
“为什么?”冷荷风仍旧问。
“我也在追查那东西。”洛笑微浅浅的一笑,“而你,不该枉死。”
“晦气!还是湿了。”寒江雪愤愤的抖着衣角慢慢走进来,地上蜿蜒一条雨水滴成的蛇形,黑色的棉布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冒着一股子寒酸气。没有人搭腔。楚天歌呆呆的看着寒江雪,嘴巴都合不拢。寒江雪的脸色变了。他挺直了腰,收敛了和善无辜的笑容,冷冷地道:“我最不喜欢背后被人用剑指着,你最好别惹我不高兴。”
“哼!”红色旋风闪电般越过寒江雪,夹着一线寒芒刺向冷荷风。
铃声响起。清脆的叮铃声带着易碎的悠扬飘荡在山洞里。随着铃声,冷荷风手里多出一条细细的精钢链子,链子上串着无数细小的银铃。若无意外,每一颗银铃上都刻着造型独特的“风”字。正如嵌在程雪怀身上的那一枚。链子宛如一尾灵动的蛇,在红色旋风接近冷荷风之前席卷上前,下一刻,一名红衣女子已摔在一丈外。
“这就是‘风铃’么?”红衣女子的眼神到比精钢链子更似毒蛇,死死的盯着冷荷风,手中的短刺尖端已然扭曲。“不愧是冷荷风,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楚天歌的手冷的都要发僵了。他什么都没有看清,只听到一声哼,一个红色的影子似乎从眼前经过,却又突兀的出现在前方。他看向冷荷风手中的链子,在燕三家听见的铃声就是这链子发出来的?怎么跟了冷荷风一路,都不知道他把这叮咚作响的链子藏什么地方。
洛笑微站在楚天歌身前,轻声说道:“躲到冷荷风背后去,别出声。”楚天歌的大腿都麻木了,何况双脚。他迟钝而焦急却偏生缓慢的向冷荷风身后挪。路过冷荷风时,他看见那链子上的铃铛,居然都是空心的,怪不得平时没有声响。楚天歌渐渐平静下来。虱子多了不咬,之前的刺激已经让他的神经有些麻木,面对着眼前的场景,他忽然有了胃口。心动不如行动,借着一根树枝,刨出已经烂熟的地瓜,楚天歌大口吹着气,手指飞快的剥去滚烫的外皮。
“小子,给我留点啊。”寒江雪鼻子狠狠一嗅,顾不得身前的长钩,回头迅速的瞟了楚天歌一眼。代价是他转过头时狼狈的往地上滚了下去。楚天歌不以为然的看着眼前的人打群架。切,以为高手过招有多特别,其实也还是群殴。一对多的群殴,毕竟他们人少,对方人多。但洛笑微是正确的,冷荷风背后最是安全。怪不得他不肯用剑,有这么神出鬼没的链子,比剑好使多了。楚天歌看向冷荷风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向来是土霸王,虽然离乡以来一直都是小跟班的身份,但并不代表他土霸王的心被磨灭。看着冷荷风闲庭信步的将对方的招式轻松化解,楚天歌觉得一股熊熊烈火在血脉里焚烧起来。
嗤。轻微的声响。楚天歌看向洛笑微,那柄浅蓝色的剑特别显眼,舞起来时仿若水纹荡漾,看似柔和,实则要命。不出意外,对付洛笑微的人暂时都没办法动弹了。她那柄叫做清风湛蓝的剑,居然抹了剧烈的麻药。据说这并不是秘密,她是明目张胆的玩小手段。转头,寒江雪这边儿也差不多了,楚天歌忽然觉得他就像盘龙江边的渔翁,身前的三个人就是鱼鹰,倒在地上的人就是鱼……这么看来。这是大丰收啊。
冷荷风收起链子,没见有啥动作,但之前倒在地上的人们无论是受伤的还是麻晕过去的,一瞬间都呈现出了一股死色。楚天歌的判断依据倒不是那些人的脸色,他只是听到细碎的铃声响起,而最近处的那人额头上多了一个小洞,正是铃铛的大小。
“你不审问他们?”寒江雪有些讶异,这么干脆,果然是专业人员的素养。
“对不知道底细的敌人,只需破坏他们的计划就可以了。”冷荷风转身,一如往日的平静口吻对着楚天歌说道:“吃饱了就走吧。”楚天歌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他有些迟疑,却在踏出第一步时释然。心里无比的踏实。
(四)“喂,你就这么带着这个小鬼到处乱走啊?”寒江雪的大嗓门穿越了轻薄的雨帘。
远山如黛,雨洗后分外明媚,一行人走在山间,倒像是踏青游玩。
“恩。”冷荷风应了一声。回头摸摸楚天歌的头发,问道:“怕吗?”
“你当小爷才三岁么?”楚天歌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屑地说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会怕的。”冷荷风淡淡的笑了起来。带着温柔的怜悯,“我怕得要死,怕别人疼,怕自己疼。害怕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那现在呢?”楚天歌好奇的问道:“现在你这么厉害,还怕什么呢?”
“……”冷荷风缓缓的说道:“怕自己知道得太多。”
“哎,别说的这么含糊,你是不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了?”寒江雪眉眼之间带着无所畏惧的从容,漫不经心的说道:“好歹我也是捕快,说不定可以帮你洗脱嫌疑哦~怎么样,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做做内应啊卧底啊,跟着雪哥混很有前途的哦~”
“阿雪你就装傻吧。”洛笑微眯着眼笑道:“这么想破案,不如直接问问旁边的朋友。”
话音落。剑已出。血已染红新出的绿芽。在枝头。
楚天歌直觉的抽出腰侧的剔骨刀,眼见着一股白光奔向自己,不假思索迎刀而上,身子下意识的顺从了多年打架积习,微微半转。噌!一串火星沿着刀沿向虎口奔袭。楚天歌已出拳,几乎同时,他的衣领被人扯着抡向一旁,一把湛蓝的长剑悄无声息的撞进火星之中。
叮铃铃。一道银光如白蛇恣意游窜,闲庭信步。冷荷风并没有走动,他凝神倾听,眼光越来越冷,倏然间手一扬,长长的链子如流星一般疾射而出。
“啧。”
呯!一把板斧虎虎生威,极不协调的握在一名少女手中。少女娇俏的脸庞上满是轻蔑的神色,身姿婀娜,白衣若仙。
“真麻烦……”少女十分不悦的看着冷荷风说道:“既然心知肚明,何必作茧自缚。”
“我想试试,能不能破茧而出。”冷荷风脸上表情渐渐严肃,握紧手中的精钢长链,认真地道:“请动手。”
山风凛冽,幸而山雨已停歇,鲜绿的叶瓣娇羞的立在枝桠间,刚梳洗过的清香隐隐约约的弥散。楚天歌满脸的泥浆,忿忿不平地握着自己的剔骨刀,提防着三不五时的明枪暗箭。他是四人中最弱的一个,自然成为最受青睐的目标,于是他就像绣球一般被洛笑微和寒江雪抛来丢去,衣领都给揪成了细长的鸟嘴状。
“哈!!”楚天歌一声暴喝,手上的剔骨刀毫不客气的劈了下去,想他在盘江镇也是鼎鼎大名,刀不虚发。自与冷荷风一路同行,因为初遇的场景过于惊吓而安分了许久,却在这一路刀光血影中渐渐恢复了本性。他并不是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保护的人,他是楚天歌,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比畏惧的少年。呃,好吧,不是无所畏惧,他怕死,所以,尽管不满意,还是要紧跟着寒江雪这个不大牢靠的捕快躲闪。
波澜壮阔。惊涛骇浪。洛笑微的长剑凌厉起来居然如此迫人,持斧的少女始料未及,却仍旧带着嘲弄的神色。在冷荷风说完“请动手”之后,第一个动手的,便是洛笑微。一改往日从容悠然的风格,奔腾的如同怒海狂潮,湛蓝色的长剑卷起千堆雪,拍散持斧少女狠厉的重锋。
二对一,战局仍旧拉锯。战局之外,寒江雪放风筝似的拎着楚天歌兜圈子,竭力将局外人隔在局外。力有不济时,便将楚天歌一抛,洛笑微便默契接下人来,冷荷风手中的长链快如闪电,三个人的配合恰到好处,少女冷冷的看着,冷声道:“多了两个打手,一个累赘,便敢痴心妄想了么?”
“大姐,我可不是打手,我是捕快啊。”寒江雪急吼吼的解释:“这不是给他一个将功补过,戴罪立功的机会么~大姐你也从我了吧,坦白从宽啊~”
“我才不是累赘!”楚天歌不甘的大喊,手上的剔骨刀浴血如洗,在他狼狈不堪的衣衫上,浸湿的不仅是汗,还有别人的血。
一直没开口的洛笑微淡然说道:“程雪怀身上,你用了多少招,我便还你多少,连本带利。”
少女嘻嘻一笑,“有意思。”
阔斧劈刀。谁也想不到楚天歌胆子这般大,居然从洛笑微身后转出来,一把剔骨刀便妄图攻下少女手中的大斧。少年凶兽般的眼神盈满了勃勃生机,如艳阳高炙。这是对生命的热爱与渴望,极度的朝气。冷荷风轻声笑了笑,这就是他喜欢这少年的原因,在盘江镇时就被少年眼中燃烧的滚滚生机触动。与自己当时,多不同。这是他的缺憾,永远补不上的失去。
(五)
少女了然的笑了起来:“的确是有趣的小家伙,嘻嘻,你见过蛛网上的苍蝇能再逃生出生天么……真是愚蠢。”
沉重的斧头在少女的手中带着一种凝重的轻盈,像巨大的黑色的蝴蝶翅膀,在少女身前、身后蹁跹盘旋。那黑色的羽翼不断延长、伸展,恍惚间,少女竟似在娉婷起舞,这黑色巨斧,成了她手中蝉翼一般的水袖,蜿蜒流动。
冷荷风手中的精钢链子叮铃作响,细成了一丝白线,在黑影间艰难跋涉,却始终越不过那厚重的锋刃。指节渐渐发白,瘦骨嶙峋。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浮现出凌厉的怒意。
四周寂静。只有叶面的水滴跌落泥地,只有隐忍着的呼吸,只有锋利的刃尖切开风隙。只有,刀光激荡而起的涟漪!
楚天歌杀红了眼,他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那些莫名其妙总是纠缠着他们的那些人,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像一个个白乎乎的馒头,或者,像是摇曳着的三叶草的花朵,他要将他们全都收割,只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希望历来都是要拼命争取的,他从小就知道,没有白吃的午餐。
寒江雪不知何时已经默然的站在一旁,只在楚天歌露出破绽时才施以援手。他冷冷的看着洛笑微和冷荷风处处被动,而那少女宛如穿梭在花丛的蝴蝶。
“啧,再不销案的话,这个月的饷银就没着落了啊……”寒江雪喃喃道:“真是一代后人逼前人,前人只好快点滚。”
之前用的都是衙役标配的长刀,此刻,寒江雪右手一收,一把短刀翻出一瞬的光芒,他的短刀竟是藏在了长刀侧背,此刻,咄咄逼人。
“退!”
一声暴喝,电光火闪间一道黑影窜入胶着的僵局,随即之间一道黑黑的暗影紧紧的裹着白衣少女。
“走!”
洛笑微抓了楚天歌的衣领,头也不回的飞奔,黄衫猎猎作响,逼得楚天歌心头一股子沸腾的急躁,恨不得甩开她仰天长啸!
黯黯天际,溪水奔流。楚天歌坐靠在树旁,愣愣的盯着手中的剔骨刀,尽管已经清洗干净,但上面浓郁的血腥味却直往鼻子钻。此刻,风无声息,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他决定,他只能再等两个时辰,恢复了体力之后,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会疯掉。
篝火沉闷,萎靡的伏在已经成炭的树枝上。洛笑微静静的看着火苗渐渐偃旗息鼓,缓缓说道:“他们会没事的。”
楚天歌没有应声,他只相信可以确定的事情,正如他从小就知道,生路是靠自己挣来的。在爷爷走后的那些年里,他一个人生活的每一顿饭,都靠自己。打猎、捕鱼、种地、偶尔抢劫外地人。
“我要走,是因为我们之前怀疑的事情得到证实,我跟阿雪两个,必须有一个人把消息传递出去。”洛笑微没有看楚天歌,她说道:“带你走,是不希望你成为他的弱点。”
楚天歌依旧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是四个人之中最弱的一个,甚至,是拖累。
“他之前一直带着你,因为他有把握,而方才,我们谁都没有把握。”洛笑微认真的说道:“小鬼,我猜想原本他只是隐约知道这个圈套,却一直隐忍,放弃抵抗。”
“但,你触动了他心里的什么东西,所以他肯跟我们合作。”洛笑微继续说道:“很多杀手都没有好结果,不是在任务中失手,就是被后辈当做出道的考验。他也是踩着别人的血走到今天的,想来,他就是那个女孩子的最后试炼吧。呵呵,真狠,一箭双雕,即拿了东西,又灭了口。”
“他既然知道这是圈套,为什么不逃?”楚天歌终于忍不住开口。
“呵呵,你相信宿命吗?”洛笑微有些自嘲的笑问。
“不,我只相信自己。”楚天歌坚定的说道。
“呐,大人们有时候都会相信宿命,所以,有时候会犯傻。”洛笑微笑着说道:“有时候人就像风铃一样,无论如何努力,都一直在原地,没办法前进,那些充满希望的未来,就像风吹过,撩动你,却带不走你。”
“不会的,只要你认真去走,即使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但一定可以离开厌倦了的地方。”
“恩,有时候相信也是一种福气。所以,小鬼,你就是他的运气。只要你还在,他就一定会走出来的。”洛笑微笑的很温柔,她看着摇曳欲灭的火星,一字一字说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
夜色渐渐浓郁,黑暗迅速吞噬周围。洛笑微扒开火堆,将已经滚烫的地瓜拨到楚天歌面前,爽朗的笑道:“动作快点,我们要动身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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