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腊月二十八晚八点，老婆，二姐和我踏上回家的列车。车上暖洋洋的，大伙儿都盼着回家团圆的日子，丈夫想念妻子，孩子渴盼父母。在外漂泊了一年的辛苦，都在上车那一刻化为乌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车缓缓的开动驶出上海站，老婆说有点困了，倒头便熟睡了过去。我的卧铺在隔壁车厢，自己却没有一丝睡意。坐在过道的椅子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窗外，黑漆漆一片时而闪过一缕白光。我回过头望了望老婆，难得睡这么早，可能也是这一年里睡得最早的晚上。

车轮哐当哐当在前行，中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鼾声。车厢里的夜灯也都灭了，我调暗手机屏幕，继续浏览公众号里的文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女乘务员弯着身子轻声问我：你是哪个车厢的？我说是7车厢几号上铺的，她告诉我下一站是蚌埠，让我提前准备。我看了时间已经凌晨02：16，距离到站还有一刻钟。我推一推老婆，她醒了，掀开被子，左手拄着床坐起来，揉一揉惺忪的睡眼。

姐夫开车来接我们，已经老早就等在蚌埠站附近，见到二姐和我们很开心，随手接过行李装上后备箱。我长吁一口气：回家啦……

从蚌埠到县城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雾很重，近距离的车子也都亮着红灯。车上放着抖音里很火的歌曲芒种，后面又换成了大悲咒。在佛家梵音声中，我靠着玻璃车窗睡着了。

首先去了养猪场里，大门西侧的两层小洋房就是生活区。楼上有两间房，大的那间是办公室，另一间曾经是我哥的婚房。一楼三间，中间的那间曾经是我的婚房。尽管如此，场毕竟是场丝毫没有家的感觉。寻思着带老婆回村子里，看一看生我养我的地方。

乡村路

循着水泥路一眼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村子的模样。我一边走一边给老婆说关于这条路、关于我的故事。

十多年前，这条路是坷垃土路，我们也管它叫“水泥路”，因为只要一下雨就泥泞不堪，有水、有泥。这条路也是我走出乡村的求学路。村里的孩子读书都比较晚，我八岁才读一年级。我读的小学是最后一届五年制小学，所以2005年小学一毕业，我就跳到了七年级，变成初一的学生。那时候我个头比较小只有一米二，瘦瘦的不过70来斤，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

每个周五放学，我都会搭着农班车回家，回去拿下周的生活费。因为我头发很长，售票员阿姨误认为我是女孩子，冲着我喊：小闺女孩，来买下票来。因为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女孩，所以我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可能是一天的课程太累，我枕着左边的胳膊睡着了。旁边是一起上车的高年级大姐姐，她没有喊我，只是安安静静的撑着我的大脑门，说不定胳膊已经被压麻木了。

不知多久我惊醒，问到哪里了。售票员说快到大桥了，我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坐过站了，急得要哭，喊着要停车下车。售票员喊了一下司机示意他停下来。“这么黑，你总不能把一个小孩子丢路边吧？离王店有一里多路呢!”一个声音想起，于是车里七嘴八舌的也都在批评、质问司机，大哥也很无辜，那能咋办呢？于是调转车头，送我到回家的丁字路口。

夜很黑，路口的小店已经打烊了。乡里人习惯早睡，因为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想着还有二里地的夜路要走，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惧。

之前听老人说，这条路上发生过很多邪门的事：有人在路上撞见穿红衣服的女子，有人在这路上撞见白胡子老头，还有邻村开拖拉机拉砖被砸死的魂魄一直在这条路上……这些都像是魔咒一般，给我的童年留下了阴影。

我在路口不知所措，微微的挪出了几步。突然眼前顿时一亮，是摩托车!我仿佛遇到救星一样，胆子也大了起来，追着摩托车的尾灯一路狂奔。当摩托车开进了村子，我人也到了村子。敲了敲门，我哥开了门，看着门外大口喘着粗气的我，朝屋里喊了一声：妈，历程回来了!

昏黄的白炽灯下，老妈看到我满脸豆大的汗珠如雨一般落下，衣服也汗的挺透，急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刚刚的情况，路口小店关门了，也不能打座机电话，不然就让我哥去接我了。听到这我哥大笑起来，嘲笑我是个胆小鬼。

后来每当我回忆起这个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年少腿短的我，竟然跑出了摩托车的速度。

村子里的两个大水塘已经干涸见底了，以前每逢夏季酷热难耐的时候，我们小伙伴都会约着在水塘里抹澡，扎猛子。没有大人在，我们几个毛头小子也不知道危险。就因为下水塘这事，有几个伙伴还被用鞋底打了屁股。我很侥幸，没有发小在背后告我的状。

回过头来，我家的老平房哪去了？老婆问我是不是记错了不在这儿？我说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生活了近20年的地方。看着路边一排三层的楼房，我想一定是被挡住了。从侧面绕过去，终于熟悉的“四合院”进入我们的视线。我指着给老婆看，那就是咱家！

老宅子已经有7、8年没住人了，推开大门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我跟老婆介绍这平方昔日的辉煌。

老宅子

这六间平房是和我同岁的，也是村子里第一家平房，当时村里人都很羡慕我家。我出生那一年，父母亲忙着盖房子无暇照顾我，把我丢在前面婶子家里，和比我大10天的姐姐一起养。懂事点了，婶子总爱拿我开玩笑，说我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一小个就很强力，知道和姐姐抢，我听了立马羞红了脸。就是这个眼前的老房子，装载着我满满的回忆。

“鸟叫了，花开了，鸟儿花儿可多了。我们爱鸟不捉鸟，我们爱花不摘花”，这是大姐在教我识字，刚上一年级，我就拿到班级第一名。我指着水缸旁边的那片空地告诉老婆，那里曾经有棵歪脖子大枣树，还有一颗枣树在院墙外。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村里的大人都会聚集到这里帮我们家打枣子，最开心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捡起地上的枣子，挑个大的、比较红的在身上擦一下，就往嘴里填。

院墙是后面父亲一砖一砖砌起来的，地基也是自己一锹一锨挖的。那时候水泥比较贵，为了省钱，父亲就用沙土和点泥浆砌墙。到今天二十几年风雨过去了，墙体依然笔挺。只是墙头一角坍塌了，罪魁祸首是一棵梧桐树，不知何年何月树籽在砖缝中扎下了根，旺盛的根系竟然横穿半面墙。

前些年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如今也都衣锦还乡，在家盖起两层、三层小洋楼，带着儿孙享清闲。只有我家的四合院破落不堪，很不起眼。它也曾经风光过，因为这里是父亲发迹的地方。

父亲51年出生，属于老三届的学生。因为爷爷是中农，免不了经常被抓起来批斗，戴高帽子游行。他们又将魔爪伸向父亲，因为“四类分子”、“地主富农羔子”是没有权利接受教育的，尽管父亲年年拿第一。

父亲跟我们谈起自己遭受的磨难与艰辛，总会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文革过后恢复高考那一年，中学校长找到父亲让他准备回校复习，参加高考。父亲回想以前，不相信时局会扭转这么快，而他自己也学了裁缝手艺成了家，高考也就不想了。这次决定，可能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父亲天生骨子里有一股子傻劲，不仅手把手教会了两个徒弟开了服装店，在很多人质疑声中他开始了自己的尝试。村子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在我们家，第一台拖拉机也出现在我们家。那时候叔叔和大伯家里的地都不愿意种，都交给了父亲，父亲如获至宝，和母亲两个人最多的时候种了40亩地，家里养了几头牛和一群羊。外面有人说种甘蔗不错，于是父亲就留出二亩地种甘蔗。后面陆陆续续尝试着种胡萝卜、莴笋、洋葱、旱稻、冬枣，都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村里人有暗地里坐享成果顺手牵羊的，也有看热闹的事后诸葛亮，“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不管弄你非不听”。村里人给他起了外号，父亲也不在意。

也正是这样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从最早的时候养鸡鸭到养牛羊，后来镇政府说对养猪有扶持，父亲觉得应该很赚钱。于是父亲出了800块，政府补贴700块挖了村里的第一个沼气池开始养猪。当村里人还在烧秸秆做饭时，我们家里已经用上了清洁能源，点起了沼气灯，用沼气炉做饭。政府鼓励农业养殖，还奖励了太阳能热水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多少次梦见儿时的场景，醒来眼睛已经湿润。

有个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她存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