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外衣

早晨便开始阴雨绵绵了。她急急忙忙地上到天台去把衣服收了，却不料，收到一半便骤雨突降。她淋了个透，昨夜洗好晾晒的衣服又湿了。

进房间，她想把湿透的衣服换了。水渍在地上晕开，随着她的动作，水滴也洒在丈夫面上。丈夫还未起床，昨夜又出去喝酒，今早才回到家的。

恼得床上的丈夫破口大骂，“你不会出去换吗，弄到我了都。怎么这也做不好！只会给人添堵。”

她不说话，停下动作，拿着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她的沉默并不会换来尊重，但是这种表面的“温顺”可以换来一丝丝的关系稳定。

她不争。换好了衣服，她又匆匆进了厨房熬粥。儿子在餐桌边上略显不耐烦，看着时间，一边说，“妈，你别做了，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她没听到。等到人出来了之后，儿子早就出门了。她缓慢地把粥和小菜拿到餐桌上，自己无言地吃起来。

丈夫没起床，儿子去上课，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地令人压抑。但是她很享受这份安静，因为这个屋檐下，没有一个人开口说的话会令人心情舒畅。

雨还在下着。她吃完了早餐，收拾碗筷，随后去把收下来的湿衣服再次拿进洗衣机。她动作顿了一下，感觉某件外套的口袋里还有东西。她掏了一下，拿出东西之后，整个人愣住了。

是一个红包，里面大概有十几张红色票子。

他们家是县城里的“地主”，有几套房子，靠收租的钱过日子。丈夫没有固定工作，就是每天出去鬼混、喝酒。

公公婆婆也不是没打骂过，儿子秉性不动，他们也老了，反正家里吃得过去，也不管了。丈夫年轻时候也做过生意，曾经也是个斗志昂扬的人，但是被人骗钱之后就开始一蹶不振。

她也是倒霉。

两人相识的时候正是丈夫的事业巅峰。意气风发、事业有成……她身边也有人劝过，但是她哪里会把这些“优点”看成自大狂妄、目中无人。她不愿意回想这些，只会让自己羞耻又后悔。

她其实是埋怨命运的人，但那些都在心里。她需要自己的钱，有了足够的钱，她愿意逃离这个家。

因为丈夫经常不在家，她忙完了家里的活，还会接一些手工活。是隔壁街上认识的阿姨拜托她的，阿姨知道她手巧，会让她来店里做一些织毛线的工作，不定时给点“兼职工资”。

她很感谢，也知道这个钱不能让丈夫知道，不然肯定会被去挥霍。那是令人绝望的。

她翻动手上的外套，手里还攥着红包。

这是婆婆的外衣。前几天，有亲戚摆酒，他们受邀前去吃酒。婆婆穿了一件很漂亮的外套，她知道每次有重要的出席，婆婆就会穿这件外衣。

这个估计是新人孝敬老人的钱。她垂下眼睑，就这么站在浴室门口，心中是汹涌的复杂情绪。

婆婆对她其实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挺好的。这是她在这个家唯一感受到的善意，早些年，婆婆身体还不这么差的时候，喜欢出去逛街，时不时会给她带点好吃的回来。

“阿娟呐。”老人会唤着她，招招手，然后像是孩子献宝一般，给她展示自己买的东西。

她会想起她的奶奶。奶奶总是笑眯眯的，婆婆也是。但是自从去年老人病了一场，性情大变。变得沉默，也没那么喜欢出门了，每天坐在自己屋里，呆呆愣愣的摸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外人说老婆子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让家里人带老人去医院看看，被丈夫骂了回去。从此这件事不了了之。

她是担心的，但是这点不安比起自己逃离的渴望不算什么。

想到此处，便仿佛灵魂被电击了一般。她紧紧攥住手中的东西，随后快速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钱是湿的，却让她觉得在发烫。

当晚饭桌上，婆婆像是在找东西，走到桌子边上摸摸，翻翻柜子。老爷子嗔道，“人家吃饭，你不能也坐好吃饭吗？”

婆婆闻言顿了一下，颤巍巍地开了口，“冷啊，我找衣服。昨天那个外衣呢？”

她放下筷子，去阳台把晾着的外衣捏了捏。下午出了大太阳，衣服晒透了已经。她拿进来，“妈，这儿呢。”

她帮老人穿上了外衣，盯着婆婆的每一个动作。穿上衣服，婆婆掏了掏口袋。

“昨天好像放了东西在这……”她喃喃道，翻了几下没翻到什么，抬头却看见了她直直的目光。

对视不过一秒，她低下头。她害怕了，紧张得要死，不知道婆婆要说什么。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里捏着的筷子都要被手汗滑出去，逼着自己低下目光吃饭。婆婆却笑着看她。

“阿娟呐，我想吃咸鸡了。明天买好不好？”

她沉默了，拼命点头。老人的手从桌下伸过来，捏了捏她，像是安慰。她可能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个动作。

饭桌上，大家还是安静地吃饭，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婆婆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添了一碗饭。

她却突然记起来了。这县城里哪会有卖咸鸡的，那是她家乡的特产。

外面又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