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七岁随支援大西北建设的父亲而举家迁到兰州的,时间是五七年春寒料峭的三月的一天傍晚。一下火车,就惊呆了。火车站只是一个小小的侯车厅,车站进出口搭的是芦席棚子,所谓的车站广场是能没鞋底子的尘土堆积的黄土平地。广场四周是一排排黄褐色的土坯房子。这些房子有的小店铺,有的是小饭馆,有的是小旅店。车站的对面是笔直的天水路。一眼望去天水两边及乎没啥楼房,除了兰州大学正对大门有一栋四层的青砖楼(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座楼是兰大的文科楼,几十年过去了,这栋楼依然在使用着)为代表的低矮建筑群。兰州饭店的五层楼房“鹤立鸡群”地矗立在盘旋路的西北角上。从兰州火车站到盘旋路两旁全是低矮的临街平房。路两旁那些安装在木头电线杆子上“伞罩”下白炽灯泡发出惨淡的闪烁的黄光。朝南看,透过车站地矮站房房顶可看到高峨的臯兰山,可看到一簇簇的显黄的蒿子草点缀在或褐或黄的山坡上。山顶上可依稀可看见那座已经缺楞缺角的土碉堡,碉堡旁孤零零地挺着一棵树,与碉堡孤影相怜着。皋兰山脚下是由土坯民房和简易工房组合成的被称做红山根一、二、三村的居民区。红山根靠近车站之间是很大一块洼地,洼地里有许多砖瓦窑,砖瓦窑四周都是铁丝网围栏。这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劳改犯劳动(烧砖)改造的场所------南砖瓦窑。
就这样,我们全家从青山绿水的秀丽的鸭绿江畔来到了这干燥的满是尘土飞扬的黄土世界。父亲是在一个月前到兰州铁路局报到的,他被分配到兰州铁路局采石事务所任会计。当时铁路局职工住房非常困难,早先几年来的职工及家属基本上住在牟家庄一带工房里(原先修天兰铁路一工局职工工房。更早几年来的局机关及局直属单位的职工住的事先盖好的砖瓦房。我父亲五七年调兰州时已无房可分了,由职工自行租房,铁路局适当给些补贴(一月才五元钱)。在我们未到兰州以前,父亲已事先租了一间房子。房子在火车站东面,原先的客运段和何家庄之间的居民土房区里。房子不大,估计也就十五六平米左右。墙基有十几层砖砌成,墙基上面到顶部全系土坯垒成,墙外面涂抹了一层泥和铡碎的干麦草的混合物。房内中间又顶了一根三十来公分粗细的木柱,以支撑几条细木廪子和板条、牛毛毡组合而成的房顶。我至今仍记得这根木柱上布满了白蚁蛀满的小细孔,好奇的我曾用铅笔刀刻掏这些微孔,想看看白蚁的模样,被大人给喝止住了。与房子并排的是房主人一家三代六口人住的两间稍大一些的房子。房主人是一只眼失明的河南籍的青年三轮车夫,他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媳妇,这个抱着婴儿的小媳妇背着公婆及丈夫,向我姥姥、母亲哭诉着;当年他丈夫戴着眼镜、穿一套崭新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上一只钢笔,千里迢迢到河南老家,骗俺爹俺娘说他是兰州城里机关的一个小干部,硬把俺给骗到兰州来了(当时河南闹饥荒,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
按居住地所属范围我转学到铁二小,铁二上了没几天,因铁二小校要盖楼房,铁二小的学生全都分散到了铁一中及铁四小,借用这两个学校的教室,因学生较多教室周转不开,铁二小的学生当时只上半天课。我所在的二年级几个班全都在铁一中上课,“搬家”那一天,全校学生及老师全部出动,我们低年级学生两人抬一个课桌,一人搬一个凳子,跟着全校“搬家”大军浩浩荡荡地缓缓地行进在去铁一中和铁四小的路上。当时正在建兰州铁路工人文化宫,铁路局机关干部、中小学生多次参加文化宫建设的义务劳动。有时整个劳动场面非常具大,参加劳动的人群有上千人,大人们推拉架子车在搬运土方,孩子们在搬砖搬瓦,人声鼎沸、劳动号子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非凡的劳动景像,让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童打小就受到了爱学习、同时也爱劳动的启蒙教育。铁路文化宫建成以后,会同铁路局机关大楼、铁道设计院大楼一起组成了当时在兰州东部地区少有的壮观的建筑群。
当时,从铁路局门前的白银路(当时还不叫白银路),只有铁路局一带的路段铺了沥青,再往前走基本上还是仍是泥、砂、石灰“三合一”碾压路面。有一次父亲带着全家从铁路局门前乘公交车到城里去逛街。当时兰州仅有数十量单开门的老式公交车,公交车满足不了市民交通需要,就用了许多带帆布蓬子搭起的卡车来代替公交车。父亲在后面扶着我们通过挂在卡车上的铁梯子上了独特的“公交车”,车上按装了面对面的两排长木凳子供乘客坐,车帮子帆布棚
子两旁开了若干个镶嵌有机玻璃的小窗户,已解决车内光线及乘客观赏沿途车外景色。
那时所谓进城指的就是到中山林、南关十字、双城门、西关十字、解放门、广武门 圈起来的地界,也就是现在仍被称为城关区的所在地。从铁路局门前两旁望去,一派农村乡镇的景色,特别是到五泉山及中山林这一路展现得尤为明显;路两旁柳条摇曳、五泉山引下的溪水孱孱、中山林里的“左公柳”、老国槐、白杨树、梧桐树组合成的树林里鸟声鸣啾。马路上不时看到拉水的驴车,拉着装满秸秆的马车,装着建筑材料的卡车按着各自的角色,或慢悠悠、或不慌不忙地、或急匆匆地从身边经过。
五七年“六一”儿童节这一天,兰州铁二小组织全校师生到雁滩公园去游玩。全校十二个班五百来名学生,在少先队大队旗及鼓号队的“引导”下,排队步行沿天水路,经兰大门口、盘旋路口(尚未改造)、雁滩桥(当时是木桥)来到了雁滩公园。雁滩公园无门也无墙,一片开阔的沙滩地中央有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紧靠湖西侧有一座有些年头的亭阁。沙滩地的北侧即黄河主流的南侧有一片诺大的树林,树林子的北侧与黄河之间是连片的菜地及果树林。真没想到,在南北荒山秃岭夹缝中、在干风挟持沙尘飞扬着的兰州居然有这么一个田园风光的好地方?雁滩莫非有大雁?好奇的我和几个小伙伴穿过雁滩公园、穿过菜地和果园,在黄河岸边果然看到了正在“踱步”觅食的十余只大雁,领头的大雁回过头来看到了隐藏在树棵子里探头探脑的我们,警惕地引颈“嘎嘎”地叫了起来,紧接着这些大雁也都“嘎嘎”地叫了起来,组合成了一曲大雁很不情愿的合唱。见我们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气愤地一边扇乎着翅膀一边“嘎嘎”地叫喊着跃进黄河,远游而去。
五七年对咱们国家来讲基本上是风调雨的年景,但也免不了有个别地区闹灾荒的地区。当时河南省有许多地方闹洪灾,有许多灾民沿铁路线扒火车也来到了兰州。当时兰州是个正在兴建的城市,有好几项国家“一五”计划重大相目正在实施,兰州城市尚不发达,城市的设施及生活供应、治安压力都很大。当时的当地政府对这些河南难民采取集中强制返还的政策(免费提供闷罐车箱、免费提供水及食物)。我们住的火车站西路是强行押送这些难民上火车的必经之路。我们在路边上不时看到由收容所的公安人员押送这一群一群这些乞讨“盲流”队伍从门前马路经过,他们都穿着补丁摞布丁的黑布衫,满脸满手都是黑黢黢黢的,手里端着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背上背着黑乎乎的包裹,扶老携幼地慢慢地朝前走去。有些铁路家属主动地走上前去给队伍里的老人和小孩递一些干粮,或往他们的杯子里倒些开水。这件事在我的幼小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现在我们的国家的温饱问题基本得以解决(虽然仍有许多需解贫的地区),但愿类似人们基本生存(如饿肚子)难以保障的年代一去别复返!
我们原先居住的丹东地区是东北的最南端,该地区的年平均降雨量能达千多毫米,气候温和、空气湿润、空气含氧量高(海拔低)。猛乍乍地来到大西北的腹地-----兰州,肯定要过气候干燥风沙弥漫的关,而且过了许多年才闯过了这个关。记得 我们刚到兰州不到一个一个月,除我父亲外,我母亲及我们兄弟姐妹全是嘴唇干裂,鼻腔流血,甚至都感冒发烧了。没有招,父亲从单位找了个架子车,车上铺着薄褥子,父亲拉着坐在架子车上的我们兄妹四个,与母亲一起到了铁一局医院(现民百大楼附近,当时兰铁医院大楼正在建设中),一路上行人甚觉好奇望着我们这一家人。到了医院,门诊病人们主动地让我们站在前面,大夫及护士搀扶着我们进了门诊室......。
(华民故事连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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