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当兵记
叶禄青
为期两年湘洲电站的民工生涯行将结束,除有少数因父母做官,或者有其它门路的男女青年留在那里当工人外,像我们这样祖祖辈辈都在农村的泥牯禾,还是老老实实回家揩泥卵吧。
已经深秋了,我和领队以及都比我大的民工队伍,拖拖沓沓的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在电站建设最苦最累的时候我们都没日没夜的卖力气,如今大功告成,像我这样的电站优秀宣传队员照样摆脱不了种田的命运。说老实话,种田我绝对不会觉得低人一等,只是看到新中国新社会照样不公平,做官的和那些有门路的都能吃上皇粮改变命运,而我属于先天不足,所以我没有门路只能认输。
从电站回来,后山很多地方都能够看到红叶了,生产队里的晚稻也收割在即。就在晚稻开镰前一天的一个早晨,我被外面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原来是公社武装部的何部长在叫我爸爸,正式通知我可以去参加体检。爸爸对我说,你赶紧起床吃点东西吧,何部长说你直接去公社找他,打起精神来去碰碰运气吧。
我几乎一路小跑地来到公社。此时大门口张贴着许多大红的“一人参军光荣、参军参战保卫祖国”等宣传标语,为应征青年参加体检造势。
刚刚踏进公社的大门就迎面遇见了大队的民兵连长,我叫了他一声赖连长,他赶忙把我拉到一边说,”快点快点,都轮到你了“。真是有意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毫无感觉中我竟然体检合格,意外赶上了征兵的末班车。在第五天的验血,透视等检查后,我照样毫无悬念地顺利过关。
1972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下午,衣衫单薄,面容憔悴的我,刚刚放下柴担,就有邻居大嫂告诉我:”恭喜你啦!你当兵的录取通知书都送过来了,还不进去看看。”我半信半疑的踏进家门,在空空如也的那张饭桌上,五颜六色半尺见方的一张纸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拿起来一瞧,上面写着“经体检和政治审查,你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之规定,正式批准你服兵役……”余下的就是集中的时间和地点云云。就在那一刻,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去当兵扛大枪,从农村走进军营。
看着看着,爸妈和邻居们都收工回家来了,只见妈妈手里提着一只鸭子高兴地说:今天是我家禄古的大喜事,今晚上好好的庆祝一下!晚间,左邻右舍,小伙伴们都到我家表示祝贺!
在七十年代初,若意外地成了一名军人,那可是一个家族的荣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毫不夸张,也意味着从此有可能离开农村,改变命运吃上皇粮。所以对于农民的儿子不啻是一件特大喜事,也让不少家庭羡慕不已!
那些天,就像喜从天降那样,前来道贺的亲友乡邻都要踏破门槛,父母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年逾古稀的公公婆婆也要来家里坐坐,拉着我的手说个没完,称赞我们家兄弟都是当兵的料。我心里想,古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也许是新社会新观念吧。
还有一些应征入伍青年的家庭更是三五天不关门,接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前来道喜的客人。这样的情景对于那些因为家庭出生(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不好的年轻人来说,是无法与贫下中农家庭的子女比的,同样的年龄,同样身体条件,别说是无缘军人的称号,很多讲政治的地方都没有他们的份,因为他们的先辈曾经欺负过老百姓,或者不够本分。
十二月二十一日是全县新兵集中的日子,那天早上大队组织欢送,大队书记亲自领队,小学生给我们胸前戴上大红花,一路吹吹打打的把我送到了公社机关大院,然后由公社装部长亲自领队转送至县新兵集中地。县新兵集中的地方是在县委党校,三百多个和我一样的新兵整整用了一天时间才集结完毕。我们站成两个方队,方队有意展现给送兵的人群,似要告诉他们,穿上崭新军装的我们,显得多么的威武又精神。
第二天新兵开始集训,与其说是训练倒不如说是训话,让接兵的军官教我们这些新兵学习一些军人的简单常识,诸如运兵路上应注意的事项,练习基本队列等。而大部分时间留给新兵和亲属们畅叙难以割舍的亲情。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本房的公公婆婆,叔叔婶婶,外婆、舅舅、小姨和小姨夫,该来的都悉数来了,临别的嘱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曾记得,那天我脑子里不仅装满了父母送别的叮嘱,而且我的军用挎包里还装满了父母送的鞋垫,鸡蛋,红枣等等,甚至还有针头线脑呢!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小学王老师送的钢笔和日记本,他虽然没有多说话,但寓意很明了,就是让我在部队学会独立,努力加强军事学习的同时更要加强基础文化学习,练好过硬杀敌本领,当好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来报答亲人的期盼。
我还记得,为了这次送兵县政府没有少花钱。本次征兵兵员名额是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1年来最多的一次,光我们第一批(31军92师)就有236人,加上第二批独立二师的70人就有306人。连续两天不间断的接待,每一餐吃饭的人数都成百上千(含直系亲属)且每桌10人都六菜一汤。多数亲属都是为粮食欠缺好些年没有吃过一餐像模像样饱饭而来的,如今面前的一切都是免费的又怎不饕餮几餐呢!
我在想,等到了部队以后,我一定要在部队学好文化,学好本领,若不在战场上战死,将来回家后就要想办法改变家里这种贫穷落后的面貌,让亲人们不再忍饥挨饿。
新兵开拔前一个晚上我们在县礼堂举行欢送新兵电影晚会,我们新兵列队而坐,乡亲们围在四周,先是县委领导、区武装部长讲话,然后新兵代表表决心,最后是部队带兵首长讲话。后来到了部队我才知道首长是个副团长,参加过渡江战役和参加过解放福州、厦门,可谓是一名出色的战将。他讲了些感谢地方党委和政府大力支持的官话,继而就要求我们新兵们从现在起,就要以军人的姿态表现,不能还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自由散漫,要一切行动听指挥等等。首长满口的山东方言,但口齿伶俐,一套一套的名词令我似懂非懂。接着看电影《上甘岭》。
由于车站离家很近,来送我的除了父母和姐姐,还有我那刚满六岁的弟弟,他没有像大人一样对话,他只是紧贴着车身,踮起脚尖盯紧我挥着小手,示意着哥哥一路平安。身旁一起参军的同乡,此时有人放声大哭,而我只是热泪盈眶地挥手告别父母和来送行的亲友。
本次接兵,部队可花了血本,是从赣州市租来六辆公交大巴,更让我感到新鲜的要数那每一辆车的女司机,尽管看过开车的,但却不知道还有女的开车。过去几十年了,那十来个年轻漂亮的女司机,依然还在我的记忆里。
公路红尘滚滚,专车一路颠簸发神经,在信丰吃了个午餐,约在傍晚的时候抵达了赣州市。自母亲生我养我十七年来,还大姑娘出嫁头一回,来到这座古城,看到宽敞而明亮的街道,还有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我们下榻于赣州市冶金学院,由于结束文革那一场武斗的时间并不太久,这个武斗的重灾区依然千疮百孔,处凌乱不堪,当熄灯号吹过以后,这个曾经热闹非凡的校园就死一样的寂静。
凌晨五点左右起床号响了,我们叠好被子立马一路向北继续赶路,在遂川县一个操场上停车解手,每人两个面包作为早餐,半小时后又踏上沙尘滚滚的马路,呼吸着黄褐色尘土向北开拔……
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时,我们的专车到了樟树火车站。满脸土灰色我们从大巴上下来,还未顾上拉一包尿又马不停蹄的转乘火车。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神秘的火车,它像一条长龙似的俯卧在两条长长的铁轨上,车厢是黑色没有窗户,就像一个硕大而冰冷刺骨的铁柜,铺上几条烂草席,解开绿色行军被就谁觉。到了部队我才知道那是拉煤的闷罐车。
经过两天两夜的跋涉,我们终于抵达了军营,我所在的部队是31军92师275团一营二连。新奇,艰苦又光荣的军旅生涯就从这里开始。后面还有很多精彩的故事,空闲时容我等我慢慢同您道来。那年,我还未满十七周岁。
——2019年7月7日作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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