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的父亲决定去死

            林生的父亲决定去死

这是在沈从文的故乡——湘西发生的真实的事情。

2011年，湘西大山深处的凤凰县腊尔山镇拉忍村，11岁的林生脸庞稚嫩，皮肤黝黑，眼神坚韧，你从来看不到他笑，他家的院子里同时圈养着猪，牛，和鸡，至今没有通电，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他已经承担大部分家务，每天给40岁的父亲和5岁的弟弟林晶做饭，喂猪，喂鸡放牛，赶着老牛在水田里耕田。

林生因为承担不起学费辍学在家，两年前，妈妈外出打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林生父亲因此怨恨母亲外出打工，同时又十分想念她，他和孩子一直都反对母亲外出打工，母亲坚持要出去，林父总是说：“钱就是破坏家庭，钱很大，命很小。她这么做就是抛弃家人对她的爱。”说完这句话，林父总是要哭了出来。

林生无聊的时候会在院子里修一辆快要散架的自行车，然后在院子里转圈，这是家里唯一的玩具，父亲对林生说：“如果你对修车感兴趣，我把你送到镇上的汽修学校吧，在家跟着我没有前途，说实话爸爸没有钱。”

林生不同意，说道：“爸爸，你为什么让我离开你？”

林生有时会和弟弟一起在黑暗的厨房里做饭，这时林父会在院子里喊一句：我来烧饭吧。你的饭我吃不习惯，你还是去放牛。

林生不同意，饭后，还要去喂猪和喂鸡，林生和弟弟林晶因谁来喂猪的事情大打出手，林晶不敌哥哥，被哥哥追着拳打脚踢到水沟里，嗷嗷大哭，力气哭尽了，无奈又只能回到家里。

林生父亲的两个堂兄弟对林生家的情况十分了解，一天晚上来劝林生父亲：“你应该让两个孩子读书，孩子才这么小，不读书以后怎么办，难道还和你一样每天呆在家里？现在的小孩子不读书到了十四五岁就学坏了。”

然后又问林生：你也十几岁了，有没有想过以后干嘛？你看村子里那些不上学的孩子，每天就是骑着破摩托去镇上抽抽烟，喝喝酒，打打架，赌赌博，你想和他们一样吗？

听到这里，五岁的林晶在旁边笑了。

“你不想去学校上学吗？”

而林森坐在地上不说话。

林生的堂兄弟明白了林森的想法。

林生父亲对堂兄说：“家里就是这个情况，没有钱。”

堂兄说：“钱我先给孩子凑上。”

然后就回家了。

林晶问父亲：“哥哥去镇上上学了，谁来放牛？”

父答：“你们早起一些，帮我放一会儿就好。说着就把两张发黑的破被子用绳子捆了起来，这是林生的行李。”

第二天父亲把林生送到镇上的学校后，回家路过一间卖散酒的店铺，买了一两白酒，用一次性杯子一口咽下，递给了老板一张皱巴巴的五角纸币。这是林生父亲每次来到镇上都要做的事情。

到周末学校放假，林生回到家，要和父亲做一天的农活，晚上在蜡烛下剥玉米，林生困得实在熬不住了，

林生说：“我先睡觉吧。”

父亲说：“把这些剥完吧，不然我一个人要弄到很晚。”

林生说：“我明天要早起去学校。”

父亲说：“我明天也要早起，还要给你们做早饭，把这些剥完吧。”

林生在学校的年级是初一，由于从来没有上过小学，基础很差，几天的新鲜劲儿过后，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上课就开始捣乱，扯女同学的头发，和旁边的同学一起抽烟。和要好的几个同学围殴某一个学生。当然有时也会被几个同学打。

还经常和小伙伴一起逃学回家，在路边点火，把烧着的稻秸扔在马路上，偷了地瓜边走边吃，消失在弯曲的泥路上。赶上下雨，几个小伙伴就在路边的土洞里躲雨，问他们为什么宁愿淋雨也不愿意在学校上学，他们回答道：

“在里面就像坐监狱一样。”

“回家也可以自学，学不好长大了就偷别人的”

“老师太凶了，喜欢冤枉人，老师不喜欢我们，看不起我们，说我们是垃圾，是猪，猪狗不如，还有最难听的一句，说我们是没有爹妈的孩子。”

雨停了，他们从洞里出来，继续往家走，这时候几位同学的家长已经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他们面前，质问他们在学校里做了什么错事。

林父也走了过来，问林生：为什么不在学校呆着？

旁边一位同学说：他们冤枉林生。

看着衣服已经湿透的林生，林父帮他整理了衣领，抽起了烟，几个人站在泥路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到学校，等待他们的是教导主任的一番责问。

快过年了，林生带着弟弟在集市上买棉裤，货比三家后，25元的棉裤20元买了两条，他和弟弟一人一条，拿着找回的20元钞票，林生对着太阳看了半天，以验真假，弟弟在旁边问：“是真的吗？”

晚上，父子三人在漆黑的屋里围着桌子吃年夜饭，桌子上点着三只蜡烛，三个大瓷碗装了三个菜，难得有肉，林生还递给了林晶一只鸡腿，烛光辉映下孩子们吃的津津有味，甚至鼻涕都流到了嘴边。

烛光摇曳，林生父亲看着两个孩子，竟然开始流泪，哭着说道：“你们生病了，你妈妈都不知道，你们要听我的话，你妈不回来，你们不要让我担心，不要到处乱跑，不让我知道。”

林生说：“我以后去哪都告诉你。”

林父哭的更厉害了，脸上满是眼泪说道：“我每天特意从田里早回来给你们烧水做饭，却不见你们回来。林晶，你想你妈妈吗？”

林晶说：“不想，她都不回来跟我们一起。”

林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回来，我很穷，所以我也就想不管你妈了，随她吧。”

这时父亲开始呜咽起来，说不出话来。

林生说：“爸，不要哭了爸。”

接下来的几天，林生变得沉默起来，但他和林晶相处的更好了，两个人一起劈柴，林晶站在和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灶台边给泡了两包泡面。然后两个人蹲在刚好能晒到太阳的屋角下滋溜滋溜地吃着。

父亲在屋里烤火，这时弓着腰从屋里出来，和昨天晚上比，感觉一夜老了好多，他拿着一个麻袋，开始在院子里收拾妻子留下的破烂的棉靴衣物，收拾了满满一麻袋，对林生说：“去把这些东西扔了，扔远一点，你妈妈就再也不会看到了。”

说完林生就把麻袋绑到自行车后面，同时也让弟弟坐在后面，骑着出去了。

几天后，林生的母亲出现在了林生和父亲面前，她这次回来是要和林生父亲去镇上办协议离婚的。林生父坐着村民的摩托先到了镇上，林生母亲左右分别搂着林生和林晶坐在面包车的后排

她问林生：“你有银行卡了吗？”

“有了”。

“你把卡号告诉我，我就可以给你寄钱，给你和弟弟买衣服，好吗？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你要让他干活给你们饭吃，知道吗？”

“他现在天天睡觉，什么也不做。本来他还要做，要离婚就什么都不做了。”

“他天天这样吗”

“嗯”。

“家里还有粮食吗？”

“嗯，他还让我去砍柴，他现在也不砍柴了。”

“你们回去要和他说，让他加油干活养活你们，你们不说他就不肯干活，你们要督促他干活，这样你们才能活下去，他这样会喝酒喝死的，我会给你们寄钱，你们自己花，不要给他，让他没钱买酒，等你们长大了要结婚了，就来找我要钱知道吗，”

林母15岁就嫁给了林父，那年林父28岁。

在民政所门前，林母对林父说：“你老是酗酒，孩子怎么跟着你活？”

林父说：“孩子跟你算了”。

“跟我，你就醉死？”

“那你负责，你也要负责。”

“我和你已经签了字的，你这样会害死孩子的，其实你醉死了，只是害了你自己，孩子再怎么下贱，照样会长大”

林父点着一支烟，没有说话。

林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村子里，就坐上面包车走了，孩子们站在路边看着面包车消失在雾里。

父子三人回到家里，林生和林晶在院子里玩，林生父亲去屋里躺在了床上，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林生找到父亲，这时父亲还在侧躺在床上，40岁的他看起来像60多岁，目光呆滞，泪不停的流。

院子里的猪饿的不停地叫。

林生拍着父亲说：“老爸你天天都不给我钱，给我一块钱，分我一块钱。”

林父目光不动，只张开嘴巴说道：“不要怨我不给你，实在是没钱。”

林生爬到床里面，翻了半天说：“只有三十块钱了”

林父说；“花完这三十就没了”。

林生拿着这三十块钱，带着弟弟，来到了村里的网吧，买了两盒盒饭，玩起了电子游戏。

拉忍是山顶的意思，村子里都是苗族人，以前整个村子被一层又一层茂密的竹林围了起来，用来抵抗外面的土匪，只留有一个小门，供村民出入。

以前林生父亲经常去外面村子找女孩子，外面村子里的男的要打他，他不怕，他想办法要把女孩子约出来，他讲话也很幽默，很多女孩子喜欢跟他相处在一起。那时候林生爸爸比较勤快，有一次和别的村民比地里的玉米，他家的玉米长得更好，他高兴地满地打滚。林生妈妈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只是生活上比较困难，但是感情上比较好。

2000年左右的时候，村里陆陆续续扔下锄头，去大城市打工，有的人打工挣了钱，回来把旧的土房拆掉，建成了两层楼房。

林生爸爸留恋这个地方，留恋这几亩田，就不想出去打工，可是在水田里使用力气无法支撑家庭，无法满足孩子上学地愿望，世道变了，而他还是像古代的农民一样，就一直坚守在这个村子里，在土地上讨生活，越来越穷。

最后老婆也跑了。

在昏暗的屋子里，五岁的林晶大声地对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喊道：“爸，爸，起来啊，起来做饭，起来啊！”喊着喊着，林晶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妈了个逼，叫你起来做饭啊，妈的，你就知道天天睡觉吗？我好饿啊！我好饿啊！”

见父亲不动，他跑到了屋外，不一会又跑到了屋子里，继续喊叫。父亲坐了起来，又躺了下去，一声不吭。

这时林生也回来了，他给父亲盖上被子，朝着父亲说：“我去买面”

泡面泡好的时候，林生父亲也坐在床上吃了一碗。

林生说道：“没有人，留着这个家有什么用？被别人烧了都不知道。”

林生继续自言自语：“我想把弟弟打死，他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我也想让爸爸把我打死，我也是个坏小孩，是个不听话的小孩，我想骑摩托车摔一跤让我死了算了。死了好，死了再投胎。会比现在好。”

三天后，林生家突然起火，火被扑灭，烧焦的蚊帐下，林生父亲静静地躺着。

又到新年，年后五六天，村子里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上，陆陆续续有村民扛着五颜六色的蛇皮袋，他们的目的地大多是东南沿海的某个工厂，把他们的孩子，妻子，丈夫留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