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巷5号
秋语
一
在苏墨梅的知青屋附近，有座叫“观音阁”的小山坡。早年间，这里有一座观音庙，香客络绎不绝，香火甚旺。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仅剩下孤零零的小山丘了。每当夏日的余辉洒满山头，观音阁就像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袈裟，为这座独特的山丘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天清晨，山上雾气氤氲。墨梅推开知青屋的小窗，习惯性地朝观音阁望去，浓雾中惊现一座观音造影。墨梅的心咯噔一下，下乡一年多还从未见过这种怪事，难道是幻觉？墨梅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观音阁稳坐晨雾中，哪有什么菩萨像？
“苏墨梅，来拿你的信！”从观音阁传来邮递员的吆喝。
“来啦！来啦！”墨梅飞也似地朝观音阁奔去。
原来是妈妈的来信，墨梅拆开信后一下惊楞了，里面怎么还有一封信呢？她的目光落在了寄信人的地址上，“重庆千厮门青冥巷5号”，墨梅的大脑立刻展开了搜索，把所有亲友的地址排查了一遍。没有哪个亲戚，同学住在“青冥巷”呀？兴许答案就在信里呢。墨梅摊开信笺，一行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进入视线，“还记得我吗？一个远去的背影。”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令墨梅惊诧不已！这个背影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家地址？1967年3月20日写的信，为什么事隔三年才寄出来？墨梅越琢磨越糊涂，越是糊涂就越惊恐，忽然想起民间那些诡异的传说，一股寒气顿时从脊背划过。墨梅不解，这明明是件怪事，妈妈为什么不把这封信烧了，反而要寄给我呢？嗯，看了妈妈的来信兴许就有答案了。妈妈写道：“女儿，我怀疑这封信是你班男同学写的，他是不是在追求你？你年龄还小，又在农村，绝对不能谈恋爱，你要坚决拒绝他！”墨梅哭笑不得，妈妈怎么就一口认定这个“背影”是个男孩呢？如今身处大山沟，前途渺茫，爱情这事我压根就没想过。
墨梅心神不定地走到小窗前，抬眼望去，观音阁又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尊观音像。墨梅不再恐惧，反倒自我安慰起来，曾听队上的老人讲，看见佛像是吉兆，观音菩萨是不是在暗示我，有好事将要降临呢？嗯，没准真有一个男生在暗恋我呢。墨梅很想找个理由抚平内心的忐忑，然而，那个“远去的背影”就像一个谜团牢牢占据了墨梅的大脑，搅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终于，她憋不住了，把这件怪事向几个同学抖了出来。几个知青立马议论开来。
“这事并不奇怪，以前我也玩过这个把戏，结果把一个女同学追到了手。”
“也许这个背影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一场恶作剧。”
“读中学时，为了报复一个男生，我也写过类似这样的信，就是要吊他的胃口，让他睡不着觉。”
“不排除真有这么一个男生在追你，才故弄玄虚，好让你去找他。”
此话引起了墨梅的兴趣：“照你这么说，青冥巷5号这个地址是真的？”
“你下次回重庆到千厮门去走一趟，一切不都明白呐。”显然，这个男生在为苏墨梅支招。
晚上，墨梅把几个同学的猜想像放电影似的在脑里过了几遍，还是一头雾水，煎熬到后半夜，只觉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湿漉漉的雨巷里，两边矗立着高墙宅院，悠长的雨巷不见尽头，墙头上开满白色的小花。突然，垂下几串白花挂在墙壁上，慢慢溢出几股鲜血，顺着墙面往下流淌。地上跟着冒出一潭池水，几片荷叶浮了起来，一个男子立在荷叶上忧伤地望着墨梅，墨梅伸出手，那人却倒在水里沉了下去……早上醒来，墨梅的背上凉津津的，被昨晚的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天哪！这个噩梦太恐怖了，可恶的背影，咱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骇我？一连几天，墨梅都在反复琢磨这个噩梦，雨巷、池塘、背影，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糸呢？
一日，墨梅路经一个农院，一个男知青正立在院子边吹笛子，啊，似曾相识的背影。一下勾起了墨梅的回忆，那年她15岁，家附近有一座独立的庭院，院子周围有一道高墙，墙内经常飘出悠扬的笛声。墨梅很好奇，几次爬到围墙边的黄葛树上，总想看看吹笛人的真容。然而，她每次看到的只是一个少年的背影。想到这里，墨梅吓了一跳！难道他就是那个远去的背影？可是，这个吹笛少年后来参军去了文工团，不可能是他，旋即，墨梅便推翻了这个猜想。
二
春节回到重庆，墨梅好害怕妈妈提起那封信，那个可怕的噩梦总是缠绕在她脑里挥之不去。一天，妈妈突然问墨梅：“你给那个男同学回信了吗？”“写啦，已经拒绝他了，妈，你以后别提这件事了。”墨梅害怕架不住老人家的再三发问，只好撒谎。“你如果背着我去千厮门找他，我就打断你的腿！”墨梅知道妈在故意吓唬她。因为她在三姊妹中最得父母的宠爱。“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已经拒绝他了，干嘛要去找他。”墨梅不想用一个魅影来折磨自己，她想尽快忘掉这件事。然而，那个无形的背影却像一个幽灵，总是与她如影相随。白天只要一闲下来，梦境里那条无尽的深巷，滴血的白花、水中的男人，就会从脑里钻出来，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一到晚上，墨梅最怕做梦，她经常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扭曲的巷子里，幽暗的灯光从两边的门缝挤出来，一个黑影正游走在夜色里……墨梅经常被这类噩梦吓得心惊肉跳，只得睁着眼睛到天亮。
墨梅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只好求助她的闺蜜白露。白露也觉得这事太离奇了，无论摊在谁的身上都会吓得半死。要想揭开这个谜，好比水中捞月，真的很难。不过，念在和墨梅情同手足的份上，她还是想了一个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找青冥巷5号，弄它个水落石出，如果是场恶作剧，自然就把这个包袱放下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万一青冥巷真有这个人，见了面又怎么收场呢？”
白露指着墨梅的头说：“你真是一个榆木脑袋，你不能找个借口吗？就说走错了门，然后调头就跑。”
“白露，你知道我胆小，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墨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白露皱着眉头，很为难：“这，这不太好吧？”
墨梅一把拉住白露的手：“我一个人去好害怕，求你了，陪我走一趟吧。”
白露无奈地摇摇头：“算我倒霉，好吧，明天就去。”
千厮门是巴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城门名称，因年代久远，古城门已消逝，保存至今的只有悬在山壁的吊脚楼和山坡上的一大片简陋民宅。一条石板路被挤在民宅的夹缝里，向着下半城延伸而去。墨梅紧跟白露绕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始终不见“青冥巷”的门牌。问路人，答复是：不晓得。白露有点不耐烦了：“问了这么多人都说不晓得，看来这个地址是假的，咱们走吧。”墨梅不甘心，指着路边几个聊天的老人：“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定知道这一片的旮旯角角，去问问他们吧，如果都不晓得，我们再走，好吗？”
“几位爷爷好！请问千厮门有叫青冥巷的吗？”墨梅躬下腰，差点向几位老人叩头。老人们看着颇有礼貌的苏墨梅，像是被感动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位七旬老人道：“好像有这个地名，我年轻时听爷爷提到过，”
一位八旬老人接过话题：“我想起来了，民国三十年学生闹革命，把一些带有封建迷信的巷子名称都改了。”
一位六旬老人腾地站起来，说：“有个巷子叫青年巷，会不会就是过去的青冥巷？你们往前走，再拐个弯，有条背街就是。”
墨梅谢过老人，和白露来到背街，仰头一看，几家门牌上都写着“青年巷”。墨梅惊喜不已，加快脚步，哈哈，“青年巷5号”终于跃入眼帘。这是一条狭窄的老巷子，深约20米，巷子尽头有座老宅院。巷口坐着一个干瘪老头，垂头、闭眼，像在打瞌睡。墨梅走上前，问：”老爷爷，这是青冥巷5号吗？“老人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抬起头，目光直逼墨梅，“你是谁？”墨梅拿出信递给老头。老人瞥了一眼信封，无语，指了指身后的巷子。墨梅向白露嘟了嘟嘴，向巷子走去。白露刚迈出两步，便被老头拽住了。
院子门半开半掩，院中间有一个天井，地面的石缝挤满杂草，院坝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古老的紫薇树。正面的堂屋门紧闭着，其它两间都上了锁。“有人吗？”墨梅边喊边推开堂屋门。几束阳光穿过格子窗透进屋来，屋里摆放着清一色的老式家具，上面落满灰尘，由此可以断定屋子无人居住。墨梅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又喊了一声：“有人吗？”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墨梅转过身，一尊佛像闯进视线，我的妈呀！墨梅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转身欲跑。
“姑娘请留步。”一个婆婆从蓝底白花的布门帘后面走出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墨梅，没好气地说：“我晓得你迟早会来的” 墨梅极惊愕！“你怎么知道？” 老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忧伤，哽咽着说：“我替侄儿子寄过一封信。” 墨梅的脸变得绯红，怯生生地问：“他人呢？我想见他。”
老婆婆拉住墨梅的手，来到布帘后面的卧房。一进门，墨梅的目光就落在了正前方的书桌上。她走了过去。桌子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张男孩照片，一把笛子，笛子下面压着一张纸，四个黑字跃然纸上：吾儿安息。
啊！墨梅大叫一声，发疯似的冲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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