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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鱼海棠里遇见客家“围城”

在大鱼海棠里遇见客家“围城”

作者: 宋旭东的新宿说 | 来源:发表于2020-02-23 12:5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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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抚射里,被围垒起来如城堡似地的土楼群该是生命风景里最不该被疏漏错过的经典。

    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铁皮木门,土楼便是一处绝对隐秘的空间,拒绝过度的喧闹,拒绝一味的陌生,拒绝觊觎,拒绝赤裸裸的来自外界的威胁。

    土楼的外表看起来滑滑鼓鼓的,没有多少分明的棱角,显得圆滑,其实最初眼前的这些土楼并不全是圆形,而是清一色方方正正,后来有“天圆地方”的说法,才逐渐由方化圆。即便如此,它的功能却比想象中的要强大,吃喝拉撒婚丧嫁娶,都可以足不出户在里面完成,似一座座微缩下的城池。

    古往今来的建筑,无不显示出了庶民与皇家的区别与独特性,且往往逃脱不了两个重要的目的:一类诸如雅典卫城和古罗马的主神庙那样能流露出赫赫的威耀,以凸出无与伦比的尊贵,这和古老东方的皇宫有某些类似的地方;二则便是乖乖的臣服在山麓下的数不清的建筑,见证着纯粹的实效和功利主义,以实现普罗大众内心对于家族的温暖渴求以及形体上的自保。

    散落于福建各处的土楼群,正从最初的抵御和自保一步步迈向家族式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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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土楼的形成自然无法逃避历史的眼睛。

    尽管遍布着诸多的客家人,这片土地上却依旧是汉人居多。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主要是和中原汉族人的几次较大规模的迁徙有关。迁徙促进了人口的聚散和流动,也激发了文化、经济与政治上的交锋与变化,整个华夏史,便是一部交错混杂的巨大篇章。

    而这幅汉人入闽的序幕是打公元4世纪也就是西晋永嘉年间的北方战乱撕开口子的,战乱常常连接着天灾,所谓“天灾人祸”不是全无道理。流亡的人内心往往最缺乏的便是患得患失的安全感,抛离了故乡的安全感后也便日日渴盼着寻找到一处既无兵戈又无灾难的宁静归宿地。

    福建土楼,可以谈得上是迁徙种群们内心理想巢穴的最佳缩影。说道迁徙,自然需要考虑不同民族间的排斥和容纳过程。大部分人从北方迁徙至此,生生疏疏,和带着闽西特有口音的土著人不自觉地便会产生需要时间调和的矛盾。外来者和原著民在东南的地面上拉开了阵势,匪患、山区野兽、民与民间的明争暗斗,在此节骨眼里,还未得到溶解的北方口音们不得不替自身安全着想。于是,云朵飘忽了,高大坚固的土楼被建起来了,用来屯粮、聚众,以御外敌。这些似精灵般的城堡静静的悦纳了这群陌生的来访者,不问富贵荣辱与身后的背负,近距离的宽容,能听得见那些厚重的脚步声和惊悸的心跳在山间崖边扑扑的鼓闷着。

    那一刻,土地、山川、人心都是温暖如春的。

    窜到闽南的中原移民们,在稀疏平常的生活里实现着孩子哭与啼的交融,煮酒话桑麻般的饭后闲余,串串门,唠唠嗑,生疏的那股气,便渐渐的淡了,散了,全不在意了,以闽南话为特征的福佬民系便在潜移默化间形成,另一群形色苍茫的辗转漂泊者们经江西赣州进入闽西山区,便成了客家人。

    历史或者版图,有时仿佛魔方拼图一样,创新的拼凑与结合往往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这种看似毫无规律的流动性迁徙,却也冥冥之中遵循着最古老的规律,以延续着永恒与不朽。

    福建土楼大部分集中在西南的山区里,地处客家民系与福佬民系的交汇处,崎岖险峻,人口不多,更加荒野的深处还一度有野兽出没。这些或明或暗的危险,从另外一个方面佐证了土楼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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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喜欢热热闹闹,刚出生时的啼哭与离世时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都印证着这个理儿。

    这热闹的聚集归结于东方人的宗族观念和儒家传统,四世同堂三世同堂在这里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平平淡淡的过活都在这围城般的城堡里,情愫、霉菌,都在潜滋暗长的爬满墙壁,枪炮来了又被反弹开了,刀戟戳不进去厚重的城墙,火烧不进水也泼不进去,外面的侵犯者们急白了眉毛全无办法,围城里的人却一个个安然而淡定,平缓的坚守着各自的守卫,该干嘛的还是干嘛,仿佛外面的天不曾塌将下来,清清朗朗的云朵,聒噪的蝉声都与土楼内的人无关。

    这里的气候显得湿热,土楼多依山就势而建,每一层每一步都暗含且平衡着传统建筑规划的“风水”理念,巧妙的利用了山间狭小的平地和当地的生土、木材、鹅卵石等材料,掺上细沙、石灰、竹片等,反复揉、舂、压建造而成。如圆形的城堡般,行使着群居与防卫合一的功能,星棋罗布般的散落在青山绿水间。这些特点,将源远流长的生土夯筑技术推向极致。

    对于外界的防御,一般来说,内院都开凿有水井,楼内饲养着家畜,柴棚里堆满了干柴草,一旦关起门来,坚守个十天半月应该不成问题。牢固的城墙,厚重的铁门,不可捉摸的地下暗道,呈圆形的工事,足以不必让内心面对强敌显得不那么慌张。

    对于日常生活的便利来说,楼址的选择多注重临水近路、向阳避风,多呈坐北朝南的趋势,流水道路分布左右,前后是池塘和丘陵,却又离得远远的建的高高的,既可避风防潮,又能使楼、山配置和谐,浑然一色。

    建筑的最大境界便是使之成为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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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进永定的一处高高的圆形土楼里,推开门,一股空间的寂寥感缓缓袭来,带着几丝阴沉的气息,冷冷的怪怪的,可能是年代过久了的缘故。

    圆形土楼通常把厨房和餐厅建在最底层,免得上上下下不方便;第二层湿气稍减,往往安置的是装杂物的仓库;三楼以上是居住的地方,里面的空间独立而自由,以一圈圈的公用走廊连系各个房间,中一间是祖堂,是居住在楼内的几百人婚、丧、喜、庆的公共场所。每逢宗族大规模祭祀或办活动的时候,整个楼里面的人都要聚集在楼中央的祖堂或祠堂外边,等待着最尊崇的老辈人发话。

    在这里你处处都可以见到周易八卦的痕迹,有些显得明显,有些却不易觉察。一般次样的建筑多为悬山顶抬梁式构架,分内外两圈,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格局。前门一般为“巽卦”,后门为“乾卦”,一卦一单元,卦与卦间以拱门相通且有隔火墙,各个区域都可呈独立的部分,互不打扰。设施布局多有苏州园林的印迹,也流露出古希腊建筑的特色。

    土楼,延续着闽地建筑的特色,也承载着厚重的传统文化。楹联匾额、壁画彩绘、与楼共存的私塾学堂,无不激荡着历朝历代土楼人家“修身齐家”的理想和“止于至善”的追求。

    从细处看,福建土楼演绎着一卷卷活脱脱的文化社会凸镜。路过振成楼时,看到这样一幅楹联:

    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

    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关心

    这幅楹联暴露出了闽地人发家致富的艰难和困苦,是一种自我的砥砺更是对后人提出的宝贵训示。

    在这个丰富的小社会里,不会出现什么大困难大谜题,住在土楼里,有事情大家会互相帮忙,邻里和睦。

    这看似连绵的庞大的工程量,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完工的,往往需要闹腾个三年两载才能小见规模,规模大点的甚至要积数十年、几代工匠的辛劳。建造土楼的过程是一个精心的活计,不能着急也无法一蹴而就,为了保证结构的规范,房间的尺寸规格基本大小一致。

    旧时的人比较迷信,认为路有“路煞”,溪有“溪煞”,出口处有“凹煞”。建楼时,他们以为其某个角会碰上“煞气”,就在楼角基石上刻上各种字样以避邪,或在楼角钉上挂上写有字符的木板,或者绘上八卦图,用以“制煞”。

    土楼在取名这个方面一如传统未能免俗,不是以方位、福瑞为名,便是寓群居兴旺发达之意,很多上了规模的围城都喜欢糅合进鲜明的人文因素,缩进“天、地、人”的隐形概念,在楼的中心点上,用力跺脚或放声呼唤、歌唱,可以听到清清脆脆的回声,响彻透亮,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心与心、灵魂与灵魂间的驰骋与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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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土楼史,便是一部乡村家族史与建筑史。

    土楼,用着自己独特而倔强的方式存活在东南土地上,不偏不倚的坚守着曾经的允诺。

    送走了一代代人又迎接着一代代人的到来,围城以绝对隐忍的姿态,和四面八方飘忽而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慢慢的交融、汇杂,升腾成最耀眼的云霓。

    到那时,即便大地上新崛起一幢幢像模像样的现代化标准式建筑,也无法抹去土楼曾经围城一般的奇迹。但愿这种奇迹能归于散漫与平淡里。(支持原创,宋旭东微信号《新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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