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偏僻之地。四面都长满了花草果木,像一堵围墙似的将外边热闹非凡的世界挡在了外头。在红花绿叶的深处,你会看见一个用稻草铺顶的木制小门牌。穿过它之后,就会看见一条弯曲的青石板路,径直走,在尽头处左拐。那里就有一座立于水中的三居室小木屋。
木制的栅栏,将小屋环环围起。通过木制的阶梯,正中间是一个有屏风的客厅,屏风上画着红白相映的梅花,黑灰的枝虬显出强劲的生命力。绕过屏风就可以看到左右对开的二个木门。左边是父母的卧室,右边被大大的芭蕉遮住了前窗的房间里,此时临水而开的窗子,却朝外推开了。
清风吹皱了这一池的水,也吹乱了少年柔软的头发,他薄薄的白色衣衫也被吹的一鼓一鼓的。他叫祁月,此刻正用双手拄着下巴,静静的看着水波,和水波里支离破碎的光影。
还有一个星期,他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曾经总觉得孤独寂寞,单调乏味,却在此刻终于要离开之时,有了万分的不舍。
或许是对未来那个更陌生的环境担忧过多才会这样吧!母亲的古筝适时的响起,每一声都像要挑出人心底潜藏的依恋和柔情。他微蹙起眉,心底的某个地方像是被击了一下。
因为,他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吟唱。声音清冷却动听,就像初春破冰而出的春水。是谁呢?他探出半个身子朝木屋两侧望去,却只有叮咚的作响的水声,一二条小鱼偷偷探出头来淘气的朝他吐出几个泡泡来。
“嗨,是你们吗?”他轻声问,声音分明是从水里发出来的。
鱼儿一扭身潜入水底不理他了。他有些怅然若失,但是感官却被调动了起来。他不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喂,是我呀!”果然,有人回答了他。
他复又钻出窗外,可是什么也不曾见到,静静的水流涌动在木屋的周围,静谧的就只有一轮新月冉冉升在屋脊上了。
“我在这里!”突然背后响起了沙沙声,像平时风吹动芭蕉叶的声音。他一回身,就看到茂密的芭蕉叶下,那两只明亮的眼睛笑的璀璨。
那是一个清瘦秀丽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根水草点缀在额前,纤细的胳膊正朝自己挥动着。
“请问,你是谁?”他隔着窗子看着她,有一丝的惊喜和意外。
“我是你的老邻居了,我叫鱼腥草。”她说着伸出了手。
“老邻居,这么说,你也住在这里了?”
“对呀。我就住在这附近,喏,在那片椰树林还要过去一点儿。”
“啊!真高兴认识你!” 他说着,握住了眼前姑娘的纤纤玉手。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那纤细润滑的手一下子就被他厚实的手包围住了。他心底生出一种感觉来,那是属于男性的自省。他第一感到自己是那么的高大!
“鱼腥草,真好听,我叫祁月。”
“我看你,好像不开心。”
“是呀,明明这个地方很讨厌,但是突然又有些舍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幽幽地说。
“你觉得这个地方讨厌?”鱼腥草有些忧伤。
“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更没有外面世界的繁华和精彩。你不觉得这里很无聊吗?”
“不会呀,这里有很多的伙伴,有美丽的花朵,蝴蝶,昆虫,鱼,鸟,怎么会无聊呢?”鱼腥草脸上溢满了光彩。
“可是这些都不会陪我说话,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也可以称为伙伴。”
“谁说他们不能成为伙伴,他们多可爱呀,他们可是我最要好的伙伴。”
祁月难以至信地望着满眼发光的鱼腥草,她的眼睛是那么诚挚,那么美丽,祁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他满是爱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不相信吗?我带你去找他们玩吧,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鱼腥草细若的手指轻轻握住了祁月的手,言语之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嗯!” 祁月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跳出窗子,在洒满月的光辉的芭蕉丛里,重新牵起了鱼腥草的手。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鱼腥草浑身上下都裹着绿油油的水草,只露出了纤细的手臂和二只雪白的小脚。
“你……”祁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却被鱼腥草手势挡住了。
“嘘……不要说话,跟我走。”鱼腥草朝他神秘地一笑。拉着他从一片雪白的芦苇里穿了过去。
这个季节水里的芦苇开始播种了,晚风一吹,一团团的白色种絮在水面上迎风舞蹈,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神秘的白光。祁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想过,就在自家小屋后面竟是如此的美轮美奂。
他就这么呆呆的驻立在这片飘扬着的白色芦苇荡里,听见鱼腥草轻轻地说:“这些都是芦苇精灵们,你瞧,它们的家族多兴旺啊!”
祁月从鱼腥草的眼里看到了羡慕、爱和欣慰。那白色的芦苇絮将她的头发都染白了,此刻他觉得她才像个精灵-白精灵!
他们继续前行,在一个长满小草的小径上,看到一只慢慢独行的乌龟。那乌龟行踪迟缓,却不时摇头摆尾,样子颇为可笑。
“乌龟爷爷,你又出来遛弯了!”
那乌龟慢慢的将不长的脖子向上升了起来,缓缓转到左侧,看见鱼腥草便得意的摇着头。
“晚上出来消消食,顺便思考思考人生。”
祁月一听便跟着笑出了声。
鱼腥草道:“乌龟爷爷你都好几百岁了,那你的人生可要点时间想呢!”
“今年300多岁了,可是想一想,这一辈子也没做成几件事来呢!”乌龟爷爷仰着头叹息了一声,混浊的眼睛转了转,斜了我们一眼道:“鱼腥草啊,你又交新朋友了?”
“对呀!乌龟爷爷,这是我的新朋友,他叫祁月。” 鱼腥草兴奋地拉着祁月走到老乌龟的面前向他介绍说:“您以后可要多关照他呀!”
“啊,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乌龟爷爷看着眼前这对金童玉女,甚是满意地笑着点头。那样子,颇像个拈须微笑的老者。
** “乌龟爷爷,寿与天齐,人生阅历是最丰富的,以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烦恼,可以找他帮你化解。”鱼腥草对祁月道。**
“好!”看着乌龟爷爷一摇一晃,蹒跚离去的背影,祁月却感觉到某种庄重和伟大。那个背影像是个历经了岁月沧桑,看破了天地万物的智者呢!
他们继续前行,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白茫茫如镜面似的水面。这是祁月家湖泊的主湖,白天父亲会在这里捕鱼。湖面四周是茂密的丛林因此祁月虽知道这里,但却不轻易来到这儿。
只听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一只灰白的长嘴鹳犹如一只燃烧着的火箭直冲入水底,平静的湖面突然从中间划开了一道口子,从一边到另一边快如闪电。紧接着又一声尖厉的叫声,充满着胜者为王的气势,直冲向岸边。鱼腥草吓的赶紧拉住祁月躲进了丛林里。
“太可怕了!”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眼睛还因为惊恐瞪得大大的。
“那不过是一只捕鱼的鹳,不用怕!”祁月拍了拍她的背,拉她站得了起来。
鱼腥草还有些紧张,紧紧的跟在祁月的身后,只偷偷伸出脑袋向湖面张望。只见那只白鹳叼起食物,在对岸一个沟壑里低空盘旋。来回饶了二圈,才见从沟壑里伸出一只长长的鹳的脖颈,稳稳接住了食物。
“你看,他是给另一只鹳送食物呢!”祁月笑着回头对鱼腥草说。却见鱼腥草像只受惊的小猫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的藏在他身后张望。
“你不喜欢他们对吗?”
鱼腥草为难地摇了遥头,脸上却吓的惨白如纸。
祁月看出了鱼腥草的胆怯,轻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那我们去看看别的?”
随后,他们又来到一片长满青青麦苗的麦田,在潮湿的垄沟里,只听一只母鸭温软的声音响起。
“天啦,亲爱的,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你说的我都陶醉了!”
走过去一看,月光下的湿草丛里,两只野鸭躺在上面,轻声低语,他们宽宽的喙互相抵着,母鸭半眯着眼睛听公鸭讲故事。
“是啊,我们要从这条河里一直游,游到尽头,再穿过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到了。”公鸭伸了伸脖子吐出一口长气来。
“要带上我们的孩子。”母鸭爱怜地看着身旁边两只熟睡的小小鸭。那漂亮的鹅黄色绒毛让母鸭每次看到就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鸭叔叔,你们又要去旅行啦?”
“啊!是啊鱼腥草,我们又计划去了!你也可以去呀,我们带上你!”
“不用了,我怕那个大漩涡。”
“哈,不是因为大漩涡吧,是因为你这个英俊的伙伴吧!”母鸭看见了祁月,那个长像清秀的小男孩,像是被爱情滋润的透了,看见这种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总是非常的欣喜,希望这美好岁月在他们身上能够再度回味。
“母鸭婶婶,你再乱说,下次我可不带朋友来看你了!”鱼腥草娇嗔道,一张脸早羞的通红。
“好,好,好。我再不敢多嘴了。这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祁月。”
祁月连忙礼貌地向鸭婶婶和鸭叔叔问好。
鸭婶婶看着祁月连忙站了起来,张开一只翅膀,绕着二个人打转转,正要开口说话,鱼腥草拉起祁月的手调头就往外跑,一直跑到夜色深处,再也看不见水鸭那温情的小窝。
“为什么不再多呆一会儿呢,他们很可爱呢!”祁月从没见过这么恩爱的水鸭,连他们那个简陋的露天草窝都充满的爱意。
“我怕一会鸭婶婶说出什么让你难为情的话!”鱼腥草垂着头,脸颊微微透着红。
祁月看在了眼里,在她身后是广阔的纯墨色的天空,上面一颗低低挂在一角的弦月,几颗明亮的星星,在这样的背景下,她柔弱的纤长的身形,垂肩的长发,长长的睫毛半掩着那双清澈的眼眸,脸颊上暗藏的粉红却要飞上眉梢。他从没看过这么美丽的女孩,超凡出尘,宛若谪仙。
鱼腥草被他盯的脸红耳热,只好故作镇定地道:“嗨!我们去看看蝴蝶姐姐们吧!”
祁月这才回过神来,大脑还不能跟上节拍:“蝴蝶姐姐?哦!蝴蝶!”
鱼腥草被他的傻样逗乐了,轻轻笑着。她们穿过一片花丛,暗香在夜风的吹动下,越发的浓郁。
“姐姐们,快看看我的衣服漂亮吗?”突然花丛深处,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像一群快活的少女们在一起闲聊。只见在一片硕大的花叶上,站着几百只色彩各异的美丽的蝴蝶。她们像在参加宴会似的,骄傲的将两只美丽的翅膀摊在身后,四只纤足直直的伸到翅膀前面,宛若风姿卓约的模特,高贵典雅。
一只浑身泛着幽幽的紫色的蝴蝶扑闪着双翅,兴高采烈的给大家展示她刚刚羽化成蝶后得到的来自上帝的恩赏。蝴蝶姐妹们都发出赞叹声。一只浑身玫瑰红的蝴蝶站了出来,抖了抖自己的羽翼,叹道:“看来,我的有点过时了!”
“哎呀,真讨厌,姐姐你们一个个的都生的那么美,你看看我,一身黑!多沉闷的颜色,大家都说我是乌鸦黑,可丧气了!”
只听一只全身黝黑没有丝毫花纹的蝴蝶,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紧紧的缩着自己的双羽,懊恼的埋怨着。
众姐妹听了都哈哈的笑出了声,好像再也没有人不开心了。
“黑蝴蝶妹妹,你这叫性感呢!现在的女生可都喜欢黑颜色的衣服呢!”鱼腥草宽慰她。
“鱼腥草说的没错,黑色最显气质了!”祁月也跟着附和。
黑蝴蝶妹妹两只大大黑黑的眼睛,变得光彩熠熠,紧收着的翅膀也不自觉的张开了。
“你们说的是真的嘛,我太开心了!”黑蝴蝶欢快的翩翩起舞起来。
“当然是真的了!连祁月都这么说了!”
大家一时间都将目光注视在了祁月身上,蝴蝶姐姐们纷纷伸出触角。
祁月看见那么多双,大大的黑黑的眼睛一齐盯着自己,浑身一阵紧张。鱼腥草用手掌轻轻回握了他,用手附在他耳边道:“不用紧张,蝴蝶姐姐们是因为喜欢你!”
“我一直觉得蝴蝶是这个世界的精灵,每个姐姐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这个世界少了你们任何一个,都将大失光彩。”
蝴蝶姐姐们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它们纷纷飞了起来,头尾相接,一个接一个的排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心形,大家欢歌笑语,开心的唱了起来,跳了起来。鱼腥草和祁月被他们包围在中间,在美丽热情的蝴蝶之间,在花香扑鼻的花丛里,在月亮的银灰洒落的人间,开心的忘情的度过了这个美妙的夜晚。
可是所有的欢乐总会收场,就像美丽的人生终会终结。尽管多么不情愿,但当阳光再次照射在大地,黑夜退去了他深秘的衣衫,理智回复到人的脑中,我们都要重新面对现实的当下。
腥草离开了,祁月躺在床上,扭头看见太阳正从水中显现出来。那如母亲早上煮的半熟的蛋黄似的朝阳,让祁月觉得昨日的情景似梦非梦,那么的真实,可是又那么的不能掌握。
“亲爱的,你该吃早餐了!”妈妈轻轻敲响了门,像往常一样。
祁月知道他并不能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的吃早饭、写字,读父亲从外面拿回来的报纸了。他只想躺在床上,思考或者想念那个叫鱼腥草的女孩,和她带给他不一样的风景。
“她今晚还会来吗?”祁月爬到窗前,往芭蕉丛里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一直盼着天快黑下去,但是又怕天黑了下去,而鱼腥草没有如期而至。
妈妈似乎看出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亲爱的,是不是因为要离开这里了,你难过?”
“是啊,原来这里这么美好,我真得舍不得了。”
“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和你一样,真舍不得这个地方啊!”说着,母亲已红了眼眶。
祁月想是不是妈妈也有和他一样像鱼腥草这样的朋友呢?
或者妈妈也同他一样看到了这里美妙的一切?
古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听着这声音,祁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灵魂的人了,他深切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一个更柔软的自己。
鱼腥草又来了,在太阳跌入山脚的时候,她明亮的眼睛把黑夜都照亮了。祁月有些兴奋的同她一起再次走入了神秘的领地。
他们看到萌翻了的田鼠一家,那个糊涂又可爱的田鼠爸爸,方向感差到连自家的门都找不回来了。田鼠宝宝们出去觅食都得被邻居们给送回来。他们呆呆萌萌的又可气又可笑,田鼠妈妈真头疼这一家。祁月和鱼腥草听了她的诉苦都笑出了眼泪。
他们还看见了小白兔一家,小鹿父子,青蛙兄弟们……直到夜深了,大家都要入睡时,鱼腥草才不得不离开。
“鱼腥草,我送你回家吧!”这是祁月一直想说的,他很想要了解鱼腥草,看看她的家住哪里,她的父母是谁,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无比的好奇。
“我就离这里不远,还是我送你回家吧!”鱼腥草指了指湖边不远的草地里。
祁月往前一望,却只见黑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是怕天黑,你摸不着路,就像田鼠宝宝似的。”祁月这么一说,鱼腥草又开怀大笑了。
“不会啦,这里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不会走丢的,我看着你回去我才安心。”鱼腥草复又认真地道。
祁月也不好说什么了:“那么,再见了!”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家走去。
“明天见,鱼腥草!”
鱼腥草看着祁月卧室的灯亮了,看见窗子被打开,他大声的喊叫,用力的向她挥手……
“嗨!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啦!车辆我已经准备好了,亲爱的东西你们都收拾好了吗?”
一大早祁月的爸爸兴奋至极的宣布着,描述着未来的生活,慷慨激扬。直到他讲完,才发现唯一的两个听众都各怀心事,忧心忡忡。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祁月也不理睬,关上卧室的门,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母亲的古筝又响了起来,不过刚响了二声便被无情的截断了。接着就听见父亲的嘶吼声,琴盒咣当一声收起了未完的音符。
“我真是受够了你的漫不经心!就连儿子都被你带成了这个德性!”
突然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了,父亲人高马大的占据了整个门框。
“祁月,我马上就要带你去见真正的世界了,你为什么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前几天你不是还挺期盼的吗!”
“爸爸,我想留在这!”祁月弱弱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个转变快到连自己都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你说什么疯话!赶紧收拾好你的东西,我们不会再回来了!”父亲说完扭到便走了。
接着整个房间都是拆解搬挪的声音。祁月望着湖面平静的水,心里却已惊涛骇浪。“是去还是留?作为年少的我还不能够主宰,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虽然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非常的遗憾,但如果鱼腥草能和我们一块,也不是最糟糕的!只是鱼腥草会跟我一块搬走吗?”
忙碌了一天,家里除了床铺,东西都被打包在了客厅,祁月细数着时间,看天色渐渐暗下来,每秒钟天色的变化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这是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想到这里,就连湖中流水的叮咚声都像最美的音符打在了祁月的心坎里。月亮已升了上来,这一天它却圆溜溜的,像吃撑了的田鼠的肚皮。一点离别的伤感也没有,竟像是大团圆的节日。
祁月盼着鱼腥草能站在这月光下对他招手,可是一等再等也不见她绿色的身影。直到月亮由当空慢慢的移入西边,祁月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的心绪了。他穿起外套,独自走出了木屋。
湖面像一大块白色的餐布铺的没有一丝的褶皱,草木像是手工的绢花似的摆在这块餐布上。月的影子像一块餐盘放在中央。多像一场节日盛宴,只是没有了前几日那么多可爱的贵宾,和热闹纷呈。
祁月慢慢的沿湖边踱着步,看湖边自己的倒影,身形潇洒却又落寞孤独。他突然想放声喊出鱼腥草的名字,或许她在家里可以听得到。于是他学着像那晚一样,放声叫出她的名字。
“鱼……”可是第一声出来,他显得有点胆怯和不习惯。事实上,他是一个性格内敛的孩子,做不出那么夸张和疯狂的事。但是第一次尝试之后,他慢慢的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热流,那是叫到鱼腥草的名字时,体内不自觉迸发出的情感。
“鱼腥草!”他越叫这种情感越激烈,像洪水决堤,有种一泻千里的痛快。
“鱼腥草!”
“鱼腥草!”
“嗨,我在这里!”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水边草丛里发出来。
祁月寻声望去,只见那块白色的餐布上,一个显淋淋的,衣衫褴褛的女孩子露出了半截身体。
“鱼腥草~ ”祁月又惊又喜,不顾一切的拔开身边的阻挡,那白色的芦苇种絮被弄的纷纷扬扬,在月夜中飞舞,像漫天的雪花。
“祁月,对不起。我失约了。”
直到握住鱼腥草冰冷的手,祁月才看见,她美丽的脸上,脖子上竟是伤痕和绿色的液体。她柔顺飘扬的头发此刻紧紧的缠在她的脖子上,头上绿草的装饰也不见了,样子狼狈极了。
“你受伤了?”祁月触摸着她脸上长长的伤痕,心如芒刺。
“没事。你不必担心,这么晚了,快回去吧。”鱼腥草有些急切的要赶他走。可是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呢,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呢。
“鱼腥草,我明天就要跟家人一起离开这里了,你能跟我一起搬走吗?”祁月认真又急切地问。
鱼腥草眼睛突然失去了光泽,像一片没有光的沼泽地,深深的要将祁月吞没。
“可以吗?”祁月看见鱼腥草眼里莫大的哀愁,心里知道这是在垂死挣扎的挽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和徒劳。
鱼腥草想要云淡风轻,想要点亮眼里的光亮,可是她努力了,却唤出了躲藏在眼眶里许久的泪水。
“快回去吧。”她果断抽回了双手,扭头便要离开。
却在这时,从圆月的尽头直飞来两只尖嘴利爪的大鸟,声如破竹,气势凶猛的朝这边扑来。
祁月只感觉到眼前一阵急风,一阵眩白过后,鱼腥草已被扑倒在水边的草丛里。
“鱼腥草!”祁月这才意识到,鱼腥草正是被这两只白鹳所伤。他也终于明白那天鱼腥草为什么那么怕他们了。
祁月挥起衣衫和两只白鹳斗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这两只白鹳嘴如尖刀,爪如利勾,没几下就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
“祁月,你小心脚下!”鱼腥草刚说完,祁月便一脚踏进了湖水里。那两只鹗常常捕鱼,在水里力气也是极大,一下子便将祁月拉入了深水里。
祁月嘴里不断的进水,不断的挣扎,迷糊之间他看见了鱼腥草流着泪的脸……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切美好的相遇,都有一个平淡自然的结局。就像春天开花,冬天一会凋谢似的,遵循着一切自然的规律。轰轰烈烈,未完待续,浓情未了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听你说很开心和我做朋友,最后很平静的跟我挥身道别,我会在属于我的天地里,祝福你。作为在这里仅存的最后一株鱼腥草,没有亲人,没有家的鱼腥草,每活一天,都有一半的灵魂是孤独的。渴求着关爱,也害怕着关爱,害怕没有能力能给别人带来爱和温暖。纵使如此,我仍旧在学着努力热爱,像一只渺小的萤火,如果你感受到了一些温暖,那便是我存在这世界最有力的证明。”
“嗨!祁月,我们要走喽!”房门被父亲咚咚的敲响,屋里却只有晨风吹动着窗棂的声音。
父亲推开了房门,只见房间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整齐的放在一角,根本没有入睡过的痕迹。二扇窗子都打开着,祁月呢?
“亲爱的!祁月去哪了?”
“没在房间吗?”
“没有呀!你快看!他昨晚根本就没在家!”
母亲也冲了进来,房间里除了床,早已没有了任何可以阻碍视线的东西,哪里有祁月的影子呢?母亲还是跑到床上将被褥全部摊开,纵然她明知道这里面根本不可能藏下祁月,她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下东西的地方。
“天啦!这孩子,难道跑出去了?”母亲的声线抖的厉害,突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到处是湖是深水,有虫有伤人的动物,一下子好像哪里都是危险之地。她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往坏处想,冷汗涔涔而下。
“别着急,我出去找找,你把房子里里外外也看一下,别是他故意躲在哪个角落里!”在危机的时候,男人就显现出了男性冷静和理智。
母亲像是被打了强心针,赶紧的将屋子内外仔仔细细的勘察了一遍。就在那片长满芭蕉叶的旁边的水塘里,一条条绿色的植物的茎蔓卷成一团,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悬挂在小木屋的屋背上。远远望去像一个巨大的绿色蚕茧。蚕茧似乎要破茧而出了,一团黑黑的毛发露在外面。
“快看,那一团黑乎乎的是个什么东西?”她惊叫了一声。
已经走出屋门的父亲闻声也赶紧跑了过来。看见母亲手指的地方,也是大吃一惊。
“我过去看看!”
父亲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慢慢游到了那个绿茧旁边。这一看吓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祁月!”
“是谁?祁月?!”
母亲也不敢相信了,他怎么会被这东西缠在了屋边的水塘里了!
“对!是他,被这水草缠住了!还好只是昏迷!”父亲边说,边用力将那粘在屋背上的那绿幽幽的茎脉拔下来,可是使足了力气也没能将它们拔下来。两只手上沾满了绿色的粘稠的液体。
“亲爱的,你赶紧去找把刀来!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怎么都拧不下来,还弄了一手又腥又粘的汁液。我根本没办法把它取下来!”
父亲摊开二只绿幽幽的手,无奈地道。
“哦,好!”母亲应声而去,很快的拿来一把砍柴用的锋利的斧头刀。
几刀下去,那些顽强的趴在墙上的茎蔓终于一条一条的被斩断了,从断口处不断的流着绿色的汁液。
父亲抱起了被裹的严严实实的祁月,他像一只蚕蛹似的,眉目安祥的躺在这绿色滕蔓编织的茧里面。
“你看,这是什么鬼东西,缠的多紧!真可怕!我们究竟住的是什么鬼地方,连草都能杀人了!”祁月被放在了客厅前的木板上,父亲一边解开这些藤蔓,一边愤恨地道。
母亲有些胆怯和自责,这是丈夫在怪她一直不配合他的行动,一直想呆在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竟然差点要了祁月的命。
“这是株鱼腥草啊,只是个药草,怎么会这样……”
父亲好不容易将祁月完好的从鱼腥草的滕蔓里解救了出来,只见他满身的伤痕,手上还紧紧的抓着一只死去的白鹳的脖子。
“看!孩子手里抓着一只白鹳!”
夫妻二人都呆了,祁月身上的伤痕一条条又细又长,泛着乌青,很明显是被动物的利爪挠的,看着他拼死也要握住的白鹳,他们都明白了罪魁获首。父亲想要拿走那只鹳,却怎么也掰不开祁月的手。
“赶紧去医院吧,孩子伤的不轻!”父亲说着抱起祁月急匆匆的奔出了木制小门牌。那高大的背影,坚实有力的臂弯里,一个迷糊沉睡着的少年,手上死死吊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鹳,渐渐的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当祁月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洁白,一个干净又陌生的房间慢慢进入他的视野。
他像是做了一个甬长的梦,梦里面有个姑娘那么温柔的抱着他,他靠在她瘦弱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青草香,睡的安稳又香甜。以至于现在醒来他还误以为是在梦里,只是那个姑娘呢?
“鱼腥草!”
他赤着脚跑出房门,却刚好撞进了母亲的怀抱。
“祁月,你醒了?”母亲疲倦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妈妈!”祁月一抬头,母亲笑着的脸上突然骤变,眼泪扑簌而下。
“我亲爱的孩子,你昏迷了3天3夜了,现在终于醒了!你饿了吧!”母亲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重新拉到了床上,将保温盒里精心熬好的汤盛给他喝。
“妈妈,鱼腥草哪去了?”乘吃饭的空隙,祁月问道。
“傻孩子,到现在你还关心一个草,那个差点要了你的命的草早被我们砍断了。”
“什么?她不是一个草,她是个人,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鱼腥草!”
“人?没有看到过呀!”
此时父亲也来到了房间,看见祁月安然无恙,反而脸色一板,冷冷地道:“你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你那晚为什么落水了吗?”
“爸爸,有一只白鹳要伤害我的朋友,我为了赶走它们,才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现在还不知道鱼腥草怎么样了,爸爸,我要去找她!”
“什么朋友?”
“她叫鱼腥草,是我们的邻居,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听听!他在说什么胡话!脑袋进水了吧!我们什么时候有过邻居,我和你妈妈在那里住了十几年了哪有什么邻居!”爸爸愤怒的盯着一脸认真的祁月。
“妈妈!”祁月用渴求的目光注视着母亲,他觉得母亲肯定是见过的。
“我可怜的孩子,是烧糊涂了吗?”母亲却只是心疼的想要去抚摸他。
“你们……”祁月心都凉了,竟然没人相信。他拨开母亲的手,愤怒的瞪着他们:“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就要去找她!”说着就要冲出房门。
“抓住他!我去请医生再安排一次脑部检查!这孩子中邪了么!”父亲一把将祁月挡在屋内,转身将他锁在了房间。
“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去找她!
这是一段让祁月难过又痛苦的成长经历,他的青春叛逆期也正是从这天开始。出院之后就被父亲送进了学校,紧接着就是繁忙的学业,和不断的调整和适应着新的环境。一旦有假期的时候,他便独自策划去找到以前的家。那个与世隔绝的有着鱼腥草的他的故乡。只是那里究竟在哪呢?仿佛大海捞针,相似的地方他去了不少,可是终于也没能找到他的家。他本来可以悄悄的问母亲,或者低声下气的求父亲,可是他不能接受他们质疑的眼神和无情的干涉。
他必须强大起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寻找,不然就算见到了鱼腥草又怎么能有底气和能力对她说:“你可以跟我走吗?”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我们曾经的誓言,曾经的义无反顾都会被它洗的苍白,并且是不知不觉,滴水穿石般的瓦解了你的信念。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这期间祁月顺利的上完了大学,开始了工作。也有了一个未婚妻。这期间也曾谈过两次恋爱,最后也都分手了。那两个女孩都像鱼腥草似的长长的头发,明亮的大眼睛,和修长的身段。他不得不承认,当时正是因为她们有了鱼腥草的影子才让他怦然心动的。只是相处之后才发现,她们与鱼腥草的性格完全的不同。他渐渐的也就不喜欢了。
而直到现在的未婚妻,一个相貌普通的女生,没有鱼腥草那样明亮的眼眸,宛如谪仙的气质,却在长久的相处中让他找到了久违的温暖,让他感觉到疲倦的身躯和劳累的灵魂终于有了一个栖息之地。
“亲爱的,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如果不去完成它,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有一天祁月对他的未婚妻说。
“我愿意陪你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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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终于带上了他的未婚妻踏上了重返故乡之路。八年之后信息已经非常的发达,他不再像年少时那么艰难的跋涉,却欲求不得。当他开车载着未婚妻走在这一条条的路上时,心里的那种久违的激情似乎又慢慢的点燃了。周围的树木一片片的从他眼帘中快速地闪过,像岁月的车轮似的带着他快步的走到了今天。
仿佛还是昨天,却明明已在八年之后了。
他想,如果时光倒退到那个时刻,他从医院立即赶回来了会怎样?漫天星空下鱼腥草是不是依然一身绿衣,笑的璀璨呢!是不是他口袋里的钻戒最后将会套在鱼腥草那双纤细雪白的无名指上?
“哇!祁月,这就是你曾经的故乡吗?”在夜幕降临之时,二个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却见明晃晃的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原始森林。
八年之后这里竟然变成了一个景区,谁能想得到呢?祁月的心里被深深的刺了一下。
他按照曾经的记忆循迹走了过去,整个园区都被规划的非常现代化,有了路灯、指标牌和垃圾箱,就连脚下的路也被铺成了弯弯曲曲又故意设计了造形的鹅卵石路。他越走越心慌,越走越怕更接近的是-失望,差点就要往回折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歪斜着的门牌楼在暮色里颓败孤独的站在一片荒凉的角落里。他慌忙奔跑了过去。便看见了那天90度弯折的小径。小时候觉得挺长的路,如今却短的只用了几步便走完了。
那个小木屋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门扉敞开着,四处都有灰尘的味道,他的卧室外头仍旧长着芭蕉树,只是大片的叶子泛着黄透着黑。
曾经鱼腥草就藏在这里,可是现在看来哪里还能藏得下人呢!
他走进屋子,屋里一位保洁阿姨正等着他。
“是你们要住在这里吗?”阿姨问。
“是呀,前几天已经打好招呼了,麻烦你了阿姨。”祁月礼貌的回答。
“你们年轻人在外头过得紧张,到这地方来休息休息很好很好。”阿姨说着递给了他门钥匙,便离去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却始终没法入眠。两扇窗子都被他大大的开着,风从湖面吹了过来,一阵阵的夹杂着腥臭的湖水的味道。
他伸出头向外望,只见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湖面闪闪烁烁,天上黑漆漆,空洞洞的,哪有明月和星星的踪影呢?恐怕有只是敌不过人间的灯火光亮呀!
“鱼腥草在哪里呢?”他多么期待她能再次出现在他的窗子外面。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心灵感应的话,鱼腥草,你能感觉到今天我回来这里了吗?**
不论你在哪里,你会不远万里的也赶来看我一眼吗?”
他像一个待嫁的新娘似的,期盼着,等待着,不敢入睡……直到晨光将天空染白,白鹭掠过水面,在水中捕食,他才满眼通红的躺倒在床上。
“祁月,起床吃早餐喽!我在外面买了你最爱吃的水煎包!”他的未婚妻拿着热腾腾的包子推开了他的房门。
“怎么了?没睡好吗?”未婚妻关切地躺在他身边,凑近去看他的脸,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你有点发烧唉,怎么窗子没关吗?”未婚妻这时才发现大开着的二扇窗,赶紧给他关上了。又去拿了热水和感昌药给他服下。
“说好今天要出去转转的,你现在病了,就只好在家躺着了。”
“嗯……”祁月无力地应道。
“不过,我刚才看到好多动物呢!真可爱!”
“动物?!哪里!”祁月一听动物二个字,立即像弹簧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两眼通红的盯着未婚妻的脸,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就是各种动物喽,你怎么反应这么强烈!”
“我们吃完早餐就去看,你赶紧准备下。”祁月利索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不久就听到洗漱完毕的声音。
未婚妻惊讶地呆在原地。突然觉得脚背上毛茸茸麻痒痒的。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有老鼠!”
祁月听到未婚妻的惊叫,赶紧跑了进来,只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田鼠在房间里慢慢的蠕动着。未婚妻刚要脱鞋去拍,祁月连忙拦住了她。
“不要打!这不是老鼠。”祁月将未婚妻扶到床边,转身盯着那只田鼠,柔声道:“它是田鼠,世界上最笨的小田鼠,它这是迷路了。”
“啊?我说呢,它怎么慢吞吞的,也不逃走。”
“是啊,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祁月说到这里,眼前就迷茫了,他鼻子发酸地道:“我们送它回家吧。”
说着将门打开,轻轻的赶着它,一步一步地将它送出了大门。但是这个小路痴,左顾右盼的竟然半天都选择不了往哪条路走,看的祁月和她的未婚妻哭笑不得。二个人只好跟在它身后,看它找到同伴才好安心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一个被网罩着的露天的房间。未婚妻好奇的跑过去看。只见里面竟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蝴蝶。
“祁月,你看这里好多蝴蝶呢!”
祁月闻声跟着凑了过来,只见那些蝴蝶都停在墙边,或者绳子上,翅膀蜷缩着,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样子。
祁月想起了那群美丽的蝴蝶姐姐们,她们多么的热闹,骄傲,欢乐。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一小方的天地里,供人观赏取乐了。
“你们是蝴蝶姐姐吗?”祁月对那群蝴蝶说。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它们仍旧一动不动的,像一群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停在那里。
直到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爸爸,我要看蝴蝶飞!”
“好,用石头砸一下,蝴蝶就飞起来啦!”说着一个石头就丢在了网罩上。
那群受了惊的蝴蝶,纷纷仓皇而逃,乱糟糟的东冲西撞,片刻之后又重新停在了角落里。这一阵的动乱换来了孩子的开怀大笑。却击溃了祁月的感情防线。他眼里蓄满了泪水,调头就向原始森林的管理室走去。
“祁月,你干什么去?”
“我要求他们放了这群蝴蝶!”
“祁月,不要感情用事,他们是不会听我们的。”
“那我也要去试试!”
“什么?这怎么能行,这些蝴蝶都是我们公园从国外进口回来的,还有很多种类都非常稀有,我们也是在保护它们,怎么能放掉!”在他见到管理员对他们讲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得到了管理员如此的回答。
“我出钱买下来可以吗?”
“对不起,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些东西是公有财产,我们没权利卖给你!”
“祁月,我们理智一点好不好,动物园里到处是这样的动物,你怎么能救得了那么多呢?”未婚妻也劝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祁月这么的鲁莽过,今天情绪怎么这么失控呢。
祁月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声音沙哑地道:“亲爱的,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拉起未婚妻的手,眼里尽是绝望之色。或许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一种错误的决定,他想要找回曾经的美好之地,却发现它们早已面目全非,就连属于当时的美好记忆也快要被逐一抹杀掉了。
未婚妻在握着他手的那一刻,吃了一大惊,只觉得他手心里不断的冒着冷汗,浑身也跟着在轻微的颤抖,再看他的脸颊已烧的绯红。
“祁月,你病了,我们赶紧去医院。”未婚妻搂着他,往小屋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一个晒的黝黑的农民工正在兜售着一只超大只的乌龟。
“好货,这个肯定上百年了!你看这么大只呢!”
“大是大,你看它都快要死了。就这么着卖给我吧,不然死乌龟可一钱不值呀!”
一个旅客正在跟农民工讨价还价。祁月突然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的商议。
“多少钱?我出双倍!
那农民工忙不跌的将乌龟递到他手上,搓着干枯的双手,喜不自胜地道:“还是您有眼光,这乌龟大补呀!”
祁月用殷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抱着乌龟大步离开了。到了房间赶紧将乌龟好生的放在水边。这才躺在床上,听见乌龟在汲水的声音,突然他的心又静了下来,朦胧中又睡了过去……
“小伙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突然他听见静谧的房间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跟他讲话。
他到处寻声,却发现水盆里那只奄奄一息的老乌龟。
“是你在跟我讲话吗?”
“是呀,我快不行了,希望还能尽我的能力帮帮你。你有什么困惑吗?”
“你是乌龟爷爷对吗?”祁月突然记起了鱼腥草的话,乌龟爷爷,寿与天齐,人生阅历是最丰富的,以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烦恼,可以找他帮你化解。话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了。
“啊?你是?”乌龟爷爷艰难地转动着呆滞浑浊的眼珠,努力地回想着,却想不起来了。
“你知道鱼腥草在哪里吗?她还过得好吗?”祁月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的激动。
“鱼腥草?”乌龟艰难的扭动着脖子,慢慢的回想着。像一只老旧的电脑在处理一批庞大的数据。
“哦!那个可爱的鱼腥草呀!她……”
“她怎么了?”祁月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她是这里最后一株鱼腥草了,她的家族早就被其他动物给吃光了。就剩下她一个。只可惜,她在8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祁月脑袋翁的一声,眼前漆黑一团。八年前,那正是他离开的时候啊!
“她怎么会死了?”
“为了救一个落水的男孩,她被人砍断了全身的经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祁月听到这里便想起了父母曾经说的,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水草,紧紧的缠住他的水草,他们用利斧才将它斩断的水草,那个洒了一地绿色汁液的水草……
祁月呜呜的痛哭了起来,内心的悔恨让他痛到没办法呼吸。只看见他剧烈抖动的肩膀,虽然那么的宽厚强壮,看起来却像婴儿似的那么的无助。
“唉……你就是那个落水的男孩吧。不要伤心,她能活在你的心里已经足够了。我们每个人这一生当中,都有一些美好的事情,不管是圆满的,还是残缺的终将成为过去呀。它们生存在另一个空间里,与我们的世界平行相对。无论它们在哪里,只要你心中有着它,它便不会真的消失啊。”
“不!我要去找到她,我不要她成为记忆!”祁月怎么都无法接受乌龟爷爷说的天人永别。
“哎……你又当如何去找呢?时光转移,物是人非,当时的时空,当时的情景,当时他跟你,全都不在了,又怎么能去找呢?
其实鱼腥草不就在你身边么。它们或者是教会你爱的能力,教会你感受生命的能力,给你带来欢乐或者痛苦的人生况味。
我们的一生中会有许多个‘鱼腥草’,是他们串缀在我们的人生线路上。不是我们失去了它,只不过它们分别存在我们人生的不同节点上罢了。所以珍惜你眼前的人和事吧,不要留下遗憾,当它们到了另一个时空,再想起来的时候是嘴角欣慰的笑,而不是你现在的刻骨的痛啊……”
“祁月,你怎么了?”有人轻轻摇晃着他。他依旧哭的伤心,泪眼中看见未婚妻正细心的帮他拭泪。
祁月突然握住未婚妻的手,轻轻的将头埋进她的怀里,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曾经我讲给过我父母听,他们说我中邪了,讲给第一个女朋友听,她说我真会编故事。以后我再也不讲了。今天我想讲给你听。”
“当然,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希望你跟我好好讲讲这个故事。”
未婚妻睁大了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她明白这是祁月心中一块神圣之地,也是他的心结所在。她早就盼望有一天他们彼此互相坦然相对,就算有些东西不愿意别人看到,那么最起码不至于哽噎在喉,慢慢积淀成不可触摸的暗疮。就算是秘密花园,她也希望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
“你相信?”
“我相信!”
祁月动情地讲述着他和鱼腥草的故事。那个美丽的姑娘,虽然生存艰难,孤独无依,可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更是为了救他化成水草,被父亲用利斧斩得经脉寸断。而直到今天,在一个将死的乌龟爷爷嘴里,他才知道这一切。
未婚妻听完之后,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定是个善良美好的姑娘。祁月,我和你一样,喜欢她,感激她。”
祁月无比宽慰地看着他的未婚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
“我也知道,她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位置。那个位置,我愿意永远留给她。”
“谢谢你的理解。”
祁月闭上眼睛,紧紧地拥住了未婚妻。仿佛二个不同的生命渐渐的融为一体,彼此的喜怒哀乐皆都感同身受。
“祁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帅,有多成功。我爱你,正是因为你内心的纯真跟善良。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残酷,糟糕,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世界仍旧会温暖,美好,让人眷恋。”
祁月微微一笑,仿佛看到窗口芭蕉叶下,鱼腥草正在对她挥手微笑。
“祁月,看到你找到爱人,我真替你开心。祁月,祝你幸福,永远,永远!”
暮色再次降临在这片湖中小屋的时候。祁月牵着未婚妻的手来到了附近的湖边。又到了芦苇播种的季节,晚风涤荡着茂密的芦苇,雪白的种絮飘扬在墨蓝色的天空和同色的湖面之间。突然祁月单膝跪地,手持一枚闪亮的钻戒,举至面前,真诚地望着她的未婚妻。
“你愿意做我的鱼腥草吗?”
“我愿意!”未婚妻轻轻地答。他看见未婚妻的眼里溢满了幸福的光彩,脸上飞着粉红,就像当年漫天的芦苇里鱼腥草羞涩的看着他时的样子。
这一刻,他知道他心愿终了。
在即将离开之时,他突然发现了客厅里的那扇画着梅花的屏风。那只曾经摆在门前的屏风,上面除了红的梅和黑的枝,还有斑斑点点的绿洒在其间,异常的醒目。
未婚妻也发现了它。
“我们把它带走吧。”
“不!不用了。它应该留在这里。”
“你还会来这里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这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在心里找到了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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