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胡萝卜荒凉在地里

  很久没去伺弄楼下那块地了，久到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今天从阳台看下去，唯有我的一小块还有些葱郁，其他人的早已是枯草黄土。那是我在好几个月前种下的几簇胡萝卜苗。

  上一个夏天，要说有什么好的回忆，也就是楼下这个小田园。种下了向日葵，玉米，西瓜。最炎热时，每天下午都会记得浇一遍水，即便是因为打工忙碌，也会委托他人，记得一定多浇一些，我的娃娃们都是爱喝水的。八月九月，向日葵陆续盛开，西瓜也渐渐成型，唯有玉米最终营养不良，只长了几颗板牙。收获的心情是无比幸福的，在钢筋水泥的俯瞰下，营造了一夏季的绿色，也是在比较混沌生活中的难得的慰藉。

  夏天终于是又成了一件久远的事情，向日葵粗大的根茎和蜂巢般的花房也早已腐烂无踪。我在原本西瓜生长过的地方种下了胡萝卜苗，想着冬天到了下雪的时候，拔几颗去炖羊肉汤。然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下雪，我想不起要炖羊肉，自然更想不起这一簇胡萝卜。从来没有为它们浇水，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过几次，依然很努力在生长。

  我大概是一个很健忘的人。时常忘记想说的话，忘记想去看的风景。所以偶尔停在同一个路口，看路面电车缓缓驶过，希望能给我一些提醒。但是我看温暖都是相似的，回忆都是模糊。无数遍的目送电车离开，依然有想挥手的冲动。

  这些天家里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物件或是扔掉或是送人，并没有太多眷念。唯有别人骑走我自行车的时候，心还是揪了一下。来日本的第二天便买了它，而后是它陪着我来来回回，不小心穿越了两年多时空。它的离开，仿佛是有谁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再见。莫不是，真的到了收拾残局，从何处从头开始的时候了吧。

  很多人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而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我用两年多的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也丰富了一段人生。但是这些并不足以为我指明前路。我用尽气力丰富当下，造就一条斑斓的来路，却不想回头身后还是一片荒野。

  也好，我向来也不惧荒野。没有路便是千万条路，没有计算便是纷繁复杂。泰坦尼克号上，杰克对露丝说，昨天晚上我还躲在桥洞里和别人喝着劣质酒胡侃大山，今天却在这里拿着香槟和各路富豪碰杯彬彬有礼。人生，谁说得准。而于我，或许某日在百层大厦顶端品着红酒看车水马龙，也或许是在某荒野小屋里嚼着花生米读诗。左或右，并不在意。

  有理想之人是幸福人，没有理想之人是纯粹人。说不清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是理想还是冲动，总之也是件美好的事情吧。一觉醒来，嗯，今天还是要努力去靠近它一点，于是有了活着的动力。

  世界好大，每一处的生命都很鲜活。想和所有的生命说一句辛苦了。因为你们活着，整个宇宙都变得温暖了许多。

  如果最终还是要离开这座城市，我希望我种下的胡萝卜荒凉在地里。它们也许在等我来拔起，也许没有，我都不会了。而我记忆里的，它们永远都葱葱郁郁的，永远生长，永远存在。它们串联着的，还有一个炎热的夏天，一场盛大的感动，和两年多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