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理论?
近代文学界里有许多关于文学和文化研究理论的探讨-值得注意的是,这仅仅是纯理论的探讨,而非文学理论的探讨。对于不是文学圈子的人来说,这种说法是很别扭的。关于什么的理论?你可能会这样问,但是要给出答案却是出奇的难。因为这既不是关于某种东西的理论,也不是关于普遍意义事物的理论。理论,有时与其说是关于某种东西的理论,倒不如说某种行为-你选择做什么/你不做什么。你的工作可能与理论有关,你可能是教授理论的,研究理论的,你可以讨厌理论,亦或者害怕理论,但是这一切对于你理解理论是什么,并没什么帮助。
理论,有人说已经大大改变了文学研究的本质,但说这话的人并不是指文学理论,不是指系统分析文学本质的理论,也不是指分析文学本质工具的理论。如果有人抱怨说现今的文学研究要涉及太多的理论的时候,他并不是指对于文学本质的分析或关于文学语言的显著特征的争论太多了。相反地,他说的另一回事。
他可能抱怨地恰恰是文学研究里有太多的非文学研究,太多的关于普遍命题的争论,而这些命题跟文学并无太多关系。太多的关于心理分析,政治分析,和哲学分析的文本了。以至于理论简直变成了一连串陌生的名字了,大多数还是外国的。理论成了雅克·德里达,成了米歇尔·福柯,成了露丝·伊里格蕾,成了雅克·拉康,成了朱迪斯·巴特勒,成了路易·阿尔杜塞,成了佳亚特里·斯皮瓦克。
那么,究竟理论是什么?理论这个词本身是造就这个难题的部分原因。理论暗含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例如,当我们说“相对论”这个概念时,我们说的是一系列的假设。而第二种可能,就是关于理论这个词的普遍用法了。
“劳拉为什么要和迈克尔分手?”
“我的理论是…….”
“理论”这个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首先,这个词暗含猜测的意思。但是,理论又不等同于猜测。
“我猜是因为…….”
“猜”则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之所以分手肯定是有一个原因的,只是我刚好不知道而已。(这个原因是可以得到论证的)
“我猜是因为劳拉肯定是受够了迈克尔的挑剔,等他们的朋友玛丽来了之后我们就知道是不是了。”
“理论”,相反地,是一种不因玛丽说什么而受到影响的猜测,它的正确或错误是很难得到实证的。
“我的理论是….”
这句开场白暗示了接下来的说法并非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解释。我们不会料到说话人会继续说:
“我的理论是因为迈克尔和萨曼达有一腿。”
如果这样说,那这就不成为理论了。因为我们完全不需要任何理论的直觉力就能判断迈克尔和萨曼达有一腿这件事是否会影响劳拉对迈克尔的态度。然而,有趣的是,如果说话人的确说
“我的理论是迈克尔和萨曼达有一腿”
那迈克尔和萨曼达有一腿这件事就成了一种猜测,不确定的猜测,这又使它成为一种可能的理论了。尽管如此,一般来说,可以称之为理论的东西,它的解释肯定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它肯定是有一定复杂性的。
“我的理论是劳拉一直对她的父亲有种隐秘的情怀,而迈克尔并不能成为她心里所期待的那个人,不能复刻她父亲的模板。”
理论肯定不仅仅是一种假设,它不能是显而易见的。它涉及到几个因素相互之间系统的复杂联系。它不能被简单地证明正确或错误。如果我们记住了这些要素,那么,要理解什么是理论就会变得相对简单了些。
·理论作为一个类型
文学里的理论并非是对文学本质的解释,也不是文学学习的工具。(尽管这些内容是理论的一部分,本书也会对其进行介绍,主要在第2,5,6章)。理论是关于思想和作品的汇聚,它的范围是很难界定的。哲学家Richard Rorty提及过一种在19世纪兴起的新的,混合的类型:
“从Goethe, Macaulay, Carlyre和Emerson的时代开始,出现一种新型的写作,这种写作不是从相关优秀文学产物那里发展出来的,也不是从思想史,伦理哲学,社会预言中发展出来的,而是这所有东西的混合中发展出来的,这种混合就成了一种新的类型。”要给这种新的混合的类型起个小名,最为方便的叫法,就是把它叫做“理论”了。理论这个词已经成了那些挑战或调整既有思想的作品的特指了,尽管这些思想和这些作品之间可能八竿子也打不着彼此。所以,对于理论最为简单的概括就是--对属于自己领域之外的思想也产生影响的著作。
这个简单的概括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定义,但是,似乎它的确抓住了1960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的要旨。文学领域以外作品的思想方法广为文学研究人员用之于文学研究之中,因为这些作品提供了分析语言,心理,历史或文化的方法,提供了新的令人信服的关于文本或文化的解读。理论,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就不是一系列文学研究的工具,而是任何可能的著作的组合。它既可以是最为学术的哲学难题,也可以是人们对于肉体日渐变化的看法。“理论”这个类型包含了人类学,艺术,历史,电影研究,性研究,语言学,哲学,政治学,心理学,科学,社会和思想史的著作。这些著作都分属于不同的领域,但它们之所以成为理论,是因为它们的视界或论点启发了不属于这些领域的人。理论可以被应用于意义的,本质或文化的,心理活动的,公众关系到个人经历的,或更大意义上的,历史推动力到个人经历的解释中去。
·理论的影响
如果理论藉由它的实际效果来界定的话,(既然人们对于自己所研究的事物的看法和研究方法会随视界的改变而改变),那么理论的实际影响是什么呢?
最主要的影响就是理论对于常识的挑战了-意义上的,写作上的,文学上的,经验常识上的。例如,理论质疑:
·文本或话语所表述的就是说话人心中所想的这个概念
·写作是一种表达,它的真实性存在于别处,存在于它所表达的经验或一系列事物中这个观念
·或者真实就是给定时间点的“存在”这个想法
理论通常是对常识的猛烈抨击,或者更进一步的,是为了展示给我们看,我们所认为理所应当的常识事实上只是一种历史建构,是一种特殊的理论,一种已经变得如此自然的特殊理论,以至于我们都不把它当理论了,(而当成常识了)。理论作为一种对于常识的批评者以及新的概念的开拓者,它涉及了一些对于文学研究里最基本的假设或猜想的质疑。任何已被广为接纳的常识,都可能又变得悬而未决:什么是意义?什么是作者?阅读该读什么?第一人称,我,是什么?写作人是什么?读者是什么?行为人又是什么?文本又是如何与它们所产生的环境产生联系的?
举个理论的例子?
与其泛泛而谈理论的本质,不如让我们直接来看两个最为知名的理论家的艰涩著作,看看我们能从其中得出些什么。我引用了两个相关但又相互矛盾的例子,它们都是对我们常识的“性”,“写作”“经验”的批判。
·福柯关于“性”的看法(Foucault)
在福柯的“性的历史中”,这位法国思想家分析了他所称之为“被压制的假设”的观点-常识认为性是以往时代尤其19世纪所压制的,而现代人却竭尽所能去解放的东西。然而福柯认为,性远非是一种被压制的自然事物,而是一个概念,是一个由19世纪的社会行为,社会研究,话语和著作,或简而言之,相关话语和相关行为所共同产生的复杂概念。所有人的话语,医生的,神职人员的,小说家的,心理学家的,道德家的,社会工人的,政治家的,当我们将所有这些话语与“被压制的性行为”这个概念联系起来时,事实上,它恰恰催生了我们所称之为“性”这个概念。福柯又写到,“性的概念”使得我们可以将解剖意义上的部分,生物上的功能,行为,感觉与享受归结于同一个集合中去(性),一个人为的集合。它使得我们可以把这个虚假的集合用作一种因果逻辑准则,一种无往而不胜的意义,一种普遍存在的有待发现秘密。诚然,福柯并不否定生理上的交媾行为的存在,也不否定人类拥有生物上的性别及性器官。他只是在试图说明,自19世纪始,人们就有了新的归类方法,可以将所有本应是十分不同的东西-(某些我们称之为交媾行为,生物差异,局部器官,心理反应,以及更为重要的,社会意义)归结于同一个类别上去,那就是性。人们谈论处理这些行为的方式,谈论处理感觉及生理功能的方式,创造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也就是说,创造了一个人为划分的集合,我们称之为“性”。而性这个概念又被视之为对个人身份属性最根本的东西。然后,藉由一个十分关键的转换,这个我们称之为性的东西又被视为之前用作产生性这个概念的种种事物的起因了。这个过程给予了性行为一种新的重要性,一个新的角色。它使得性行为成为个人本质的秘密。说起“性欲”的重要性及我们“性本质”时,福柯注意到我们已经到达这样一种境地:
我们期待从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我们认为是疯癫的东西里面去了解自己,期待从一种未名的欲望冲动中去知悉我们的个人身份属性。因此,我们才赋予了它如此的重要性,我们才如此敬畏它,才如此小心翼翼地去了解它。正因为此,几个世纪后,它已经成为了比我们的灵魂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性变成了个人存在的秘密,变成了个人身份的关键所在的一个例子就是19世纪,“同性恋”这一类别的产生,它几乎成为了一个“种类”。早期,人们指责同性之间的交媾行为,称之为“鸡奸”。但如今,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这个行为了,而是关于身份的。不是一个人是否有了违反禁令的鸡奸行为,而是他是否真的是同性恋。鸡奸是一种行为,福柯写到,然而同性恋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种类。以前,它仅仅只是是否有人有了同性交媾行为的问题。而如今,它更多的是一个人的本质的问题,“他是一个同性恋者吗?”
福柯认为性是由与各种各样社会行为和社会机构所关联的话语所建构起来的:就是医生,神职人员,公职人员,社会工作人员甚至小说家表述的他们所认为是性行为的话语。但是他们这些话语将性当成是先于话语本身的。现代人大部分也接受了这些表述并且指责这些话语正试图控制压制由话语自己所建构起来的性。福柯的分析把性当成了一种结果,而非一种原因。认为它是那些试图去分析,描述,规范人类行为的话语的产物。
福柯的分析就是一个历史学科里的论点发展成了广泛意义上的理论的例子,因为它启发了其它领域的人,广泛的被其它领域所采用。尽管它是关于特定历史阶段的分析,但它之所以发展成了普遍意义上的理论,并非是因为它有一系列关于性的公理,而是由于它有更为广泛的启示。它启发人们去怀疑那些被认为是自然的,先天的东西。或许,相反的,这些东西可能仅仅是专家的创造,仅仅只是与有识阶层的话语相联系的行为的产物。在福柯的分析中,正是人们在试图了解自身的时候,创造了性,这个人类本质的秘密。
·Theory’s moves
那些成为理论的思想都具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也就是它提供其它领域也可以采用的思路。福柯的思路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在福柯的分析中,原本相对立的两种事物(性行为与可能是压制性行为的社会力量)就变成了复杂的关联事物。社会力量催生了性的概念,而同时又控制着性。福柯理论提供的另一种思路,就是探寻揭示性和社会力量之间的联系有什么作用?如果两样相互联系的事物被放到对立面上,会有什么影响呢?福柯认为这会掩盖权力的渗透性。例如,你认为提倡性就是主宰权力,然而其实只是在权力所设定的条件里瞎忙活。换种说法吧,性,似乎是位于权力之外的东西,是一种社会力量企图控制,却又没办法控制的东西。权力似乎是有限制的,并不是那么有力。(甚至连性也驯服不了。)然而,权力是渗透的,它是无处不在的。
权力,对于福柯来说,并不是某人所行使的某种东西,而是‘权力/知识’,权力以知识的形式存在,或知识以权力的形式存在。我们如何理解这个世界,其实是在一个设想架构下的理解,这种理解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例如,权力/知识产生了这样一种境况。在这个境况中,一个女人之所以完满为人是要建立在与另一个男人的性结合上的。认为性是权力所无法控制的这个想法,恰恰掩盖了权力/知识的手段。
关于福柯的理论,有几点是需要注意的。首先,福柯的理论是具有分析性的,是对于一个理念的分析,尽管如此,它仍然带有投机的意味,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这个关于性的理论是完全正确或错误的。(尽管有许多例子都表明他的理论是行得通的。)福柯把这种分析方法称之为,“溯源学”-一种通过揭示一些基本事物的概念,如“性”,是如何通过相关行为所产生的学问。尽管这种方法不会告诉我们性究竟是什么,但它展示给我们看这个概念是怎么来的。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福柯在这里完全没有提到任何文学有关的东西,但是他的理论符合了许多文学研究人员的需求。因为文学就是关于性的。文学就是建构性概念的地方。文学加深了个人最深处的身份属性是与我们对另一个人所持有的欲望所联系的这个概念。福柯的分析对于研究小说的人很重要,同时它对研究男同性恋,女同性恋或者性别研究的人也同样重要。福柯是一个十分有影响力的人,他创造了一些新的历史对象,例如,“性”“惩罚”“疯狂”,这些对象之前我们都认为是没有历史的。福柯的著作将这些对象都视之为历史建构,进而使得我们开始探究某时期的相关行为,包括文学,是如何催生那些被我们视为理所应当的概念的。
·德里达关于‘写作’(第二个例子)(Derrida)
第二个关于理论的例子来自德里达,他的理论与福柯的关于性历史修正的理论一样具有影响力,只是他的理论阐明了一些理论内部的差异。让我们来看看当代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就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忏悔录》的写作和经验所作的分析讨论。卢梭是法国18世纪的哲学家,他促进了现代意义上‘自我’这个概念的行成。
在进入主题前,先来一点背景知识的简要介绍。传统上,西方哲学将‘表象’和‘现实’这两种事物区分了开来,将‘本质’和‘表现’区分了开来,同时也将思想和表达思想的符号(字)区分了开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符号或表现只是通往现实,真理,或理念思想的一种方式,所以它们必须尽可能的清晰,方式不能影响或异化本质的表现。按照这种逻辑,演讲似乎就成了最好的展现思想的方式。而写作,因为可以在私下里慢慢斟酌字句,则被认为是演讲的衍生物,是不自然的,是展现思想方式的方式,方式的方式,所以是具有诱导性的。
当卢梭写到“语言是用来说的,而写作只是演说的一种补充”的时候,他也沿袭了这一传统,而且这一传统也已经成为了一种常识。对于此,德里达则问到“补充是什么意思?”根据韦伯斯特字典的解释,补充(supplement)的定义是使某物完满或为某物添加内容。那么,写作是添加了使演说完整了的某物,还是只是添加了于演说可有可无的内容?卢梭不停地强调写作于演说是不必要的,甚至于演说是有害的。因为写作的内容是有可能被误读的,而作者又不在旁边时时解释或纠正。尽管卢梭认为写作是非必要的,在他的作品里所体现的却是写作添加了演说所缺少的某些东西,从而使其完整了。他的写作总是不时地纠正着演说的一些不足,例如,误解的可能性。举个例子,卢梭的《忏悔录》,正是此书催生了“自我”是内在且不为人知的,这样一个概念。在书中,他写到,‘我选择隐藏自我和写《忏悔录》都是因为在社会中展示自己,我将处于一个不利的地位且所展示的自己与真实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他说,‘如果我跟别人面对面的话,那么他们将永远不知道我真正的价值是什么’。对于卢梭来说,他真正的内我,是和与别人交谈中的我是不同的。所以他需要写作来纠正他在交谈中的一些表达不准。写作反而成为了十分必要的了,因为谈话/演说有它自身的缺点,而这些缺点之前被认为是属于写作的。此前,写作被认为是包含模糊化的字眼,因此不能直接准确地表达作者所想,因此也是具有争议性的。
写作是一种补充,然而谈话/演说自身就已经是一种补充了。卢梭曾写到,孩童迅速地就掌握了使用言语(谈话/演说)来掩盖补充他们自身能力的不足。尽管他们少不经事,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只要动动舌头就能让别人帮他们做事情了。在这样一种思路里,德里达认为这个特殊的例子其实就是一种普遍逻辑机构的最好展示,而他也在卢梭的作品里发现了这种逻辑结构。在这种逻辑中,原本被补充的事物(言语/谈话/演说)需要补充物(写作)是因为它跟补充物一样具有某些特点,而这些特点原本被认为是只属于补充物(写作)的。我试试再说得简单点。
卢梭需要写作,是因为谈话/演说很容易被误解。抽象的来说就是,他需要符号(字)因为事物本身说明不了问题。在他的《忏悔录》有过一段关于他年轻时对瓦伦女士爱恋的描述。他跟她同住一屋檐之下,并且称其为“妈妈”。
“如果要详尽地描写妈妈离开我后,我所做下的蠢事,那我估计永远也写不完了。我时常亲吻我那床铺,回忆里她曾安卧于其上。我会亲吻那窗帘,那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那些曾属于她的东西,那些她美丽的双手曾经触碰的东西。甚至那地板,我会俯卧在那上面,想着她曾从这走过。”
描写这些不同的物品所起到的作用就是用作瓦伦不在场时的一种补充物或者说取代了瓦伦女士的存在。然而,当瓦伦女士真的存在时,这种结构,这些补充物同样是不可缺少的。卢梭继续写到:
“有时,甚至在她面前我也会做出一些只有最狂野的爱才能激发的事情。有一天,在饭桌前,就在她将一块食物放到嘴里的时候,我突然大叫着食物里面有头发。她把吃剩的放到盘里,而我则迫不及待地把它拿了过来,吞了下去。”
当卢梭不得不使用一连串的替代物或着说符号来唤醒关于她的回忆时,她的不在场与她的在场形成了对比。然而,当她在场时,她本身并不足以实现这个事物的圆满,还是需要符号或者说补充物。同样的结构,因此同样需要用吞掉她吃剩的食物这一荒诞不经的行为来作为补充物。这种替代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就算卢梭拥有了她,她也终将离去,也终将仅仅存在于回忆之中。而“妈妈”这个身份也是作为卢梭从未真正有过的母亲的替代而存在的。
‘通过这一系列的补充’,德里达写到,‘一条法则渐渐浮现出水面’:在一系列无止境相互联系的事物中,不可避免地要堆砌补充物,而正是通过这些堆砌的补充物,我们才明确了事物本身的存在:事物本身的印象,它的存在,或者说关于它最初的感知。直接的感知其实也是衍生出来的,关于所有事物的认知都是从中介开始的。卢梭的文本越想要告诉我们事物本身存在的重要性,就越证明了中介物的必要性。这些符号或者说补充物,事实上,造就了事物本身的存在。我们从这个文本中就可以得知,所谓原始物/原创物,皆是由复制物造成的。而原始/原创总是迟来的,未曾为我们所真正掌握。至此,我们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常识关于现实就是即时存在以及原始物是曾经即时存在过的观念其实是站不住脚的。经验总是通过符号来展示,原始物则是通过符号,替代物展示出来的。
对于德里达来说,卢梭的文本或其他人的文本里所宣扬的思想并不是,符号和文本是用来展示生活的。相反的,德里达认为,我们应该把生活当成是被符号所充斥的事物。生活之所以成为这样的生活,是因为有着一系列的意义符号。尽管书本里可能会声称,真实是先于意义而存在的。然而事实上,它们所展示的反而是,用德里达的一句有名的话来说就是,“文本之外没有东西。”(Il n’y a pas de hors-texte; there is no outside of text)。当你觉得你自己将脱离文本和符号到达‘现实’时,你会发现更多的文本,更多的符号,更多连串的补充物。德里达写到:
我想通过这一连串的‘危险的补充物’来展示我们所谓的‘有血有肉’的生物其实只是写作而已,仅此而已。从来都只有补充物和替代符号,而它们又只能存在于一连串不同的相互联系中。大自然,这个文本中的绝对存在,我们在文本中称之为“真实的母亲”…诸如此类,的大自然,其实时常脱离了文本或者说从未存在过。‘大自然’从来都是消失于我们在文本中所堆砌起来的意义和语言中的。
然而这并不是说‘妈妈’的在场或不在场,或者说‘真实的’和‘虚假的’之间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在场或不在场,似乎都成为了一种特殊的“不在场”,都需要思索和补充物。
·这些例子的作用
福柯和德里达常常一同被归为后结构主义,但是这两个例子却呈现出惊人的差异性。德里达提供了一种阅读和解释文本,辨别文本里的逻辑的方法。福柯的方法则是不基于文本之上的分析方法,事实上,他很少引用文本。他提供的是一种从普遍意义上思考文本的方法。德里达的分析方法展示了文本自身(例如卢梭的忏悔录),是如何的富有理论性的。它们提供了详尽的理论猜测,关于写作的,关于欲望,还有关于替代物和补充物的。这些理论猜测引导着我们思索种种未曾探明的主题。福柯,相反地,则从另一个角度展现给我们看,并非文本本身具有多少洞察力或者说,有多少智慧。而是医生,科学家,小说家,及其他人的话语已经如何创造了他们自己声称要去研究的东西。德里达告诉我们文学作品是如何的具有理论性,而福柯则告诉我们文本和知识是多么的有创造性。
德里达和福柯所声称的东西是有差异的,因此所引出的问题也如此。德里达试图告诉我们卢梭的文本所说所表达的是什么,所以由此引出的问题是卢梭文本所说的是真实可靠的吗?福柯试图分析一个特定的历史时刻,所以由此引出的问题则是福柯的这种概括是否同样适用于其他时期和地点呢?我们提出了更多类似的问题,基于此我们将其推向理论高度,并践行之。
两个例子都展示了这样一个观点:理论是具有猜测性的实践。对于欲望的解释,语言的分析,等等。这种猜测性的实践挑战了既定的观念(‘性’是一个自然的事物,符号先于本真等等)。基于此,这种实践会引导你重新思考种种反应在文学中的事物。当代理论主要是对于被认为是自然而然的事物的批评,是为揭露那些声称是自然的事物的批评,这些事物事实上是历史的,文化的产物。这些例子展现的就是现今理论的主要推力。我们可以再通过一个例子来阐释我们观点。当Aretha Franklin唱到“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女人(you make me feel like a natural woman)”她似乎很乐于承认她通过一个男人而确认了自己自然的性身份,而非通过文化。但是这句话“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女人”又暗示了,所谓的真正的或者天生的身份似乎是一个文化上的身份,是在文化里所创造出来的效果: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自然的女人,natural woman)而是要被使得感觉像一个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女人是一个文化产物。
其它理论也有类似于此的推论,它们要么主张那些自然的社会和制度安排和社会惯有思想都只是经济关系和权力斗争的产物,要么主张意识是由潜意识力量所决定的,要么声称自我或者说主体是经由语言和文化系统产生的,要么声称所谓存在,起源,或者说原物,都是经复制品创造的,是重复的作用。
好了,那理论是什么?有四点是比较突出的。
1.理论是跨学科的-它影响着领域外的事物
2.理论是分析性的和猜测性的-它尝试分析我们所说的性,语言,写作,意义或者主体里面所蕴含的东西
3.理论是对常识的批评-它批评我们认为是自然而然的东西
4.理论是反思性的-它是对思考的思考,它探寻那些我们用以表达思想的事物,文学文本里的或其它文本里的。
正因为此,理论是吓人的。理论一个让人沮丧的特点就是现今的理论是无止境的。它是一种你永远也无法彻底掌握的东西,不是学几本书就能理解的东西。它是广泛的著作,而这些著作又一直被更新更年轻的思想挑战着,批评着。它们要么促进新思想,要么复兴曾一度被遗忘的旧思想。所以,理论就是一种源源不断更新的资源,吓人的资源:“什么?你都没读过拉康(Lacan)?谈到论抒情诗时你怎敢不提到这个呢?或者,谈论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怎能不提到福柯关于性的观点还有Gayatri Spivak关于殖民主义在建构都市题材中的角色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