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龙又来了,每天下午三点他一准到。
他就踞在他爸那辆BJ2020车顶上,点上一颗烟,眯着眼,边吸边盯死了歌舞团的门看。门开着,一行女演员从那栋白色建筑里鱼贯而出,手里提着暖壶脸盆。她们都没结辫子,正要去洗头发,乌云似的乱发蓬着,闪出一张张鹅蛋形的、心形的,夕阳下泥塑金雕的脸。
她们都高抬着下巴,一个也不朝郑云龙扭过头去。其中一个穿红白椒盐点子布拉吉的胸脯格外高耸些,郑云龙叼着烟卷,就着那胸脯吸得啧啧有味。歌舞团常为军区表演,军区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郑云龙。郑云龙的爹升得快,他也自然成了大院子弟的头。郑云龙小学就知道偷家里的麦乳精给小姑娘,初中开始追女同学,十六岁伙同一帮公子哥来歌舞团门口看女演员,那红色布拉吉就是被他看发育的。
但女演员们心里门清,郑云龙今天不是为她们其中任何一个来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雪一样掉落在他爸那辆敞篷吉普车盖上。车里坐着勤务兵,手把方向盘,两眼平视前方,如同一个假人,任凭鲜花一样的人流水似的从跟前去。其中一个姑娘经过的时候,郑云龙开腔了,“姐姐。”他说。
乌英嘎有一张小小的脸,长辫子,低低的美人尖。她是内蒙古有名的女长调,领导特地抽调到北京来的,和她一起的还有个舞蹈演员,一男一女。
她攥紧了红色脸盆的边缘,在心里叹出一口气来。
阿云嘎出来的时候至少已是半个小时之后,郑云龙腿都要蹲麻了。一见他出来他就把烟往地下一丢,“我操,你怎么才完事啊,是不是为了见老子特意打扮了。”
阿云嘎哼了一声,冲着郑云龙张开双臂,意思是,“看看吧”。他满脸是汗,夕阳给他雪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金子做的额头,金子做的鼻子,嘴唇也是一种饱满的金红,嘴角向下耷着。他斜着站在地下,歪着头,梗着脖子盯着车上的郑云龙瞧,黑眼睛里一股满不在乎的神色。
换了别人,这样的神色对着他,郑云龙准一拳挥在肚子上,揍得他爬不起来。但他知道阿云嘎是腰不好,跳舞跳累了吃不住劲。阿云嘎的布裤子都叫汗浸透了,他上身穿着一件汗衫,洗得快要透明了,已经破出了蚕豆大的洞,随着动作黏在身上,露出一身雪白的筋肉。“你他妈成心勾引我。”郑云龙说,脱下身上黑夹克朝他扔过去。
那一件夹克顶得上普通人家两个月的工资,郑云龙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扔了出去。阿云嘎一把抱住了,他拎着领子看了两眼,嗤笑一声。“龙哥真能装逼,这天你穿这个就不热得慌。”
“总之你别想就这么露着肉跟我出去,不嫌丢人。”郑云龙说,“想想一会儿哪儿吃去。”
阿云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把那件黑夹克抱在怀里。“丢人不也是丢你的人。”他说,“你等我去洗个澡吧,这一身的汗。”
“跟人挤去好受?”郑云龙从车上一下子跳下来。“上我家洗去,家里没人,晚上我爷爷看演出去。”
“是啊,晚上我有演出,”阿云嘎说,“在北京的金山上,不能跟你一块吃饭了。”
郑云龙原本靠着吉普车站着,听了他说话猛地站直了。“阿云嘎你他妈耍着我玩呢,晚上有演出你不早和我说,我他妈跟这儿等你一个小时。”
“我怎么联系你?”阿云嘎瞅着他说,“我倒想去你家告诉你,卫兵也不能让我进去。”郑云龙站得极近,他们俩几乎是鼻尖贴鼻尖,郑云龙大眼里满是金灿灿的凶光,除了他爹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阿云直盯着他,拿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不是擦泪,是擦那满头满脖子的汗。世界都湿了,只有他目光灼灼,亮得怕人。
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喘着粗气互相看着。过一会儿郑云龙推了他一把:“不是汉语不好吗?我看你挤兑起我挺能耐的。”
阿云嘎就着他一股劲没长骨头似的往后一仰,郑云龙吓得赶快伸手去搂他,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你就是跟我来劲。”
阿云嘎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笑,脸颊粉白,沁着一层细汗,像一只七月份的桃儿。“我哪敢跟龙哥来劲,龙哥就是我在北京的金山。”郑云龙感觉一阵渴直袭上心里去,“你少跟王晰掺和,那群相声演员没一个好东西,学的这一股臭贫劲儿。赶紧上车。”
“干嘛呀龙哥?”阿云嘎伸手去攥郑云龙手腕,“别弄了,晚上我还得演出。”
“不是牛吗?怎么不牛了?”郑云龙凑在他耳朵根说,“今天不操服你我就不姓郑。”
车开进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岗亭旁站着两个人,等扛枪的卫兵登记电话。而吉普车一路无人地直开了进去,卫兵看见司令的车,站直身子啪地就是一个军礼。阿云嘎原本偎靠在郑云龙怀里,此刻略往起坐了一坐。郑云龙正摩挲他的锁骨,如同他小时候摩挲父亲的枪管,百无聊赖,只是为了找点事情做。“怎么了?”他问。
阿云嘎摇摇头。车一路开进家属区郑家那栋二层小楼前,郑云龙先跳下车,冲阿云嘎伸出手,“你吃什么?我让小王去食堂要菜。”郑云龙从不吃剩菜,“要不小王给我们炒个蛋炒饭。”小王是开车的勤务兵,郑家的一切都是他负责。郑云龙三岁就知道骑在他脖颈上去商店买水果罐头,长大了买打口磁带,刷球鞋,到后来接送阿云嘎。年轻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阿云嘎说:“干嘛呀,我炒就得了。”
“你没空。”郑云龙简短地说了一句。小王仍然像没听见似的,给首长当差就得有这点本事,他也不像别人家勤务兵,爱向郑云龙父亲打小报告,郑云龙就看重他嘴紧。阿云嘎瘪了瘪嘴,没出声。
郑家果然没人,二层小楼里暗暗的,一盏灯也没开。郑云龙进了屋就往沙发上一倒,顺势把阿云嘎往怀里一拉,两个人滚作一团。阿云嘎嗳了一声,整个人又湿又软地伏在他身上。那股汗味儿一下就把郑云龙罩在里头了,他闻起来又咸又甜,像是一锅熬糊的糖稀,金棕色拉着丝粘在牙床上。阿云嘎的大眼睛在暗处闪着笑,郑云龙拉过他右手,在他手腕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怎么呀,大龙饿了。”
郑云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饿。” ”那我去炒饭。”阿云嘎拍拍他胳膊,郑云龙把他拉紧了,不许他走,胡乱往他颈窝里蹭,嗅着他身上的味儿。糖稀一路流到身下,他感到牛仔裤里又硬又热地涨起来一块。两个男孩胯对着胯地胡乱厮磨在一处,阿云嘎也兴奋了,他感觉得到。“嘎子。”他再次哑着嗓子唤他。
“不行,”阿云嘎喘着气推他,“今天我跳领舞,你爷爷得看呢。”
郑云龙本来已经上头了,听了他这话登时像迎头挨了一棍。“阿云嘎,我草你大爷。”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这时候你提我爷爷干什么。”
阿云嘎把头倚在他肩上,拼命忍住一阵闷笑。郑云龙伸手去掐他的脸。他恨不得把他掐死了揉碎了吃下肚去。这学舌的八哥,脾气倔的内蒙人,会跳舞的小羊羔。他一把抓过阿云嘎的手按到自己胯下那鼓鼓囊囊的一包上。“你自己想辙吧。”
“我六点钟就得到。”阿云嘎皱着眉说,手上可是一刻没停地拉下了郑云龙的裤拉链。
“我让司机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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