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

作者: 天逸2023 | 来源:发表于2024-01-22 13:51 被阅读0次

从公社过来走过第一座桥,桥南路边有个老桑树,桑树的前面是个小店,店门口有口甜水井,店的对面是一座小院,那是老田头的家,也是一家人的家。

那个院子里住过三代人,还养过鸡鸭鹅,养过猪,养过羊,养过一只猫。

院前天井里,种了几棵月季,两棵桂花树,两棵橘子树,两株南天竹,现在,老田头闭上眼睛,还能听到院子里孩子们的笑声,听到亲戚们过年时节来小院时叮叮当当的车铃声。

他还能够看到,自己从老头子那间泥胚房子搬出来,自己找人搭的瓦房子,那套四个房间的砖瓦房子。就是在那里,他跟老婆子生了儿子,又领养了闺女,然后儿子娶媳妇,女儿出嫁。然后儿子一步步出息了,家里越来越好越来越敞亮……

一忽儿,他突然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就像那黑白片的电影,从鲜亮一下子乌蒙蒙的了……

    老田头又做了那么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熟悉,梦里的声音是那么真切,一时他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冬已经挺深了,天还没亮,他坐起来后又坐在被窝里捂了一会,七点钟再起来,手脚已经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没到秋天的时候,老田头已经基本把冬天的衣服都翻找出来放在床脚靠墙的位置,他不管儿媳妇每次回来都朝那堆成山的衣服翻白眼。他要早早地翻出来,放在那里,需要穿的时候就一件一件加上去。年纪大了,哪有冷和热的感觉呢,就是不管多少件,堆叠到自己身上,告诉自己穿了有多少,肯定不会冷也不应该冷而已。

家里,楼上楼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这么多年了,一直是没有声音,十年前,他耳朵不太好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听不到声音。听不到也没关系,孙女们都在外面工作,到暑假寒假才会带着重外孙重外孙女回来这里,回来他也听不见小重孙重孙女嬉闹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他是个铁聋子。

这样一个人出出进进的过了多少年了?以前,照顾老伴的时候,老田头还会想时间这个问题。老伴在床上瘫了三年,他就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三年,看着老伴就像根燃烧殆尽的蜡烛,眼里属于活着的光芒一点点熄了,操持打当完老伴的火化下葬,他就基本不怎么操心时间了。日历也不翻,电视也有一招没一招地看,想起来,走过去拧开电视,然后转身干别的,晃到眼前不怎么看清物件,啊感觉到已经是晚上了,再去把电视关了。

他慢悠悠进客厅,开了房门,出去站在外面看了看,外面还是漆黑的。影影绰绰地,门口的路上有人开着电动车经过,现在没有地了,地被各种外地的本地的老板征收过去开厂了,一圈圈围墙围起来,那些种了若干年的庄稼养活了村里世世代代人们的土地,被水泥浇筑上,彻彻底底就成了地面,没有肥沃与贫瘠、良田与荒地的区别,一式成为了园区里的水泥地。其他,已征收还没建厂房的,就任由荒草那么长着,恣肆蓬勃,一季又一季。每次经过,老田头都听到土地的声音,那沉闷至极的低吟,每经过一次,他回家都要捧起水烟斗抽上半天。说不出的难受,那就抽两口吧。

没有了土地,年轻点的人们就开始去厂里做工,这小区里也开始像城里一样朝九晚五地作息。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在城里买了房子,送孩子读书,孩子的爷爷奶奶腿脚还健硕的就跟去带孩子了,因为年轻人忙,哪里照应得来家里的一日三餐孩子的接送呢,他们去帮忙。小区里,慢慢地就留下了些老人,开始,还三五成群地打打牌,一起唠唠嗑,一个冬天,两个冬天,若干个冬天过去,就像那柿子树上挂着的红果子,迎着风,越来越少了。

以前来家里打牌的几个老头,现在连上老田头,就剩下两个人了。

他记得在早上的梦里,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村庄,走在田埂上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变得松快了,脚步也不知怎么回事,迈得高迈得轻,身体里像是住了头牛一样,一股劲地往前冲。

走过家门口的自留地,经过两块方正的地,就到自家的两块地了。北边的两块地,一块是东家邻居的,一块是二爹家的,东家邻居男人在外面建筑队里干活,建筑队成年在北京工地,女人就在地里只种些稻子麦子,经济类的很少种。前面那块二爹家的,种的东西就多了,二爹就是老田头的弟弟,他是顺着孩子们叫他二爹。他也是拼着命赶钱的人,从年纪轻轻时候就爱琢磨,干过的活计两只手才能数得过来。先是养牛,然后养猪、宰猪,养羊、宰羊,后来,看老田头育仔猪挺好,他也养了两只老母猪,之后又卖了,零碎的营生呢,炸过馓子卖馓子,种西瓜卖西瓜,种蔬菜卖蔬菜,蚕是年年养的。他们弟兄俩都是瘦长身材,二爹比他更瘦,干着干着就越来越瘦,一直到说肺气肿,一到冬天咳得完全干不了活,最后两三年都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好像说是家里的钱都看病看完了,最后病没好人也就走了。

这日子,庄户人家的奔头就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往前奔,不饿着不冻着已是难得中的难得,一病就没得办法了,阎王叫走,你多拖一分钟都嫌慢。

老二家生了三个儿子,三儿子给送出去做上门女婿,二儿子少年时读的中专毕业后留在市里船厂上班,娶了市里本地的女子,也很少回来。就是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吵来吵去,没听到有消停的时候。家里的儿媳妇,三儿家的媳妇,家里的儿子,老婆子,成天像那个温火煮的水锅,不是这里咕嘟一下,就是那里咕嘟嘟翻滚起来。

老二那个身板就是给他们这么吵吵这么耗,给耗没的。

这是他家,要是在我家,还了得。全家就只能有一个声音,一大家子没得个主心骨,啥事临了,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谁都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谁都不让。这种样子他忍得了,过得下去,我一天都忍不得!

走了好,走了好,走了消停,听不见了。

快到了,老田头老远就看到玉米地里的玉米伸展着油绿的大叶片在招呼他。这玉米是最稀罕人的,这从长苗到结玉米,都是迎风生长喜气洋洋,从来不蔫头巴脑的。玉米在下田生长前要经过多道程序,先要把上一年选好的金灿灿的干剥剥的玉米粒放在药水里浸泡,杀虫除菌利生根,等饱满的玉米粒泡足了药水芽头开始鼓胀撑破,就把玉米粒一颗颗种到育苗钵子里。育苗钵子是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将和水的泥巴打制而成,形状像个煤球,但没有那些通心孔道,只是钵杯中间有个小小的凹陷,留着点玉米种子。点种前,把空钵子在育苗田里按序排列好,人站在田埂上,一遍走过,给一个个点上种子,就像冬天打笼时给出锅的大白馒头点花儿一样,小鸟啄食般一个个点。点完再覆薄膜,十天半个月,玉米秧子就能长起三四寸高。这时,把钵子一个个拿出来,用簸箕盛好,用扁担挑着栽到翻好土备好底肥的玉米大田里。

庄户人家,最大的体面就是田种得好,不然再大的排场再厉害的人物,只要他家的田种得马虎,种得敷衍了事,在村里说话做事都是不够底气的。

老田头最大的自豪,最大的骄傲,就是他家的田种得好。你看那玉米地,垄是垄,沟是沟,田埂是田埂,横平竖直,保准跟上课先生在黑板上打的横线一样直。你再看玉米棵子,就像最精神的学生,一个个支棱着身板,踩着土地,昂头朝着天空,那直溜,那姿势,油亮亮的大叶子密匝匝的盖得快看不到地面了。还没到抽玉米穗的时候,深红的花剑指着蓝色的天空,粗壮粗壮的,褐色的花粉挂在花剑上,那姿态,美得真是不像话。

玉米底下,种的是密密麻麻的番薯,玉米是地上的王者,番薯就是地面的将军,他们匍匐前进,功山掠地,悄悄地把粗壮的根茎和爬足藏在身子底下,等你要从他们身上走过,才发现,哇呀,完全找不到一点下脚的地方。番薯他肯定是不舍得踩上一脚的,乡下的土地是人们的宝,土里种着的东西也全身是宝。别看现在那番薯叶成了城里人餐桌上的美食,以前的番薯,叶子和茎归猪吃,八月中秋之后,地底下的红胖红胖的番薯,归人吃。一嘟噜一嘟噜地挖上来,在厨房旁边地里挖个洞藏起来,只要藏得好,不被老鼠祸祸,红薯能保从冬到春天一家的充足口粮。

你看这密匝匝的红薯地,连一根野草稗子都没有,他家老婆子是村里最勤快的,弯着腰早早把地里的野草拔得干干净净。这才是好的庄稼地,有序、齐整,乘着风竖起耳朵,你能听到它们拔节生长的声音,其他,一点杂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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