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以为我是个很伟大的人,因为我会思考,我有思想,我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想法,其他人没有,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思想,或者说,其他人可能没有。
大概每个人都曾有一个英雄梦。
世界是围绕着我一个人旋转,我是整个地球唯一的最尊贵的公主,其他人都是魔法变换出来的木偶,他们没有思想,没有自我,他们的存在只是父王母后为了让我感受自己,透过他们看到自己的影子。而父王和母后为我设置了贫穷,疾病,分离,孤独,悲伤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来锻炼我的意志,磨砺我的胆识,等到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告诉我“孩子,我是这世界的王,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现在,该你来拿起这把利剑,捍卫地球了!”
当然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快就夭折了。
儿时的想象总是那么天真。
我已经很疲倦了,此时此刻。
这是数不清的一股情绪在支撑我写下这段文字。
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摧毁了我的自信。
仿佛是进入大学之后,应该是目睹许多惊世骇俗的场面,才突然发现世界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世界很美,但不属于我。
可是一年来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啊,我没有经历过任何毁灭性的事情,也未曾被人抛弃或排挤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这么胆小懦弱,卑微低贱,受人任意差遣,还不敢有半句怨言。
刚步入大学的我,你相信吗?真的,确实是个锋芒毕露,自信阳光的人。
高中时候因为学习成绩好,总被老师宠着,被同学们崇拜着,被家里高高捧着,几乎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以为凭借着我高中时只要认真学习就能有个远大前程的理想抱负能在这里拼到一席之地,我以为只要我勤恳坚持就能对得起远方流血流汗的双亲,我以为我能在该绽放的时候尽情灿烂,笑靥如花。现在算来原来我曾有过这么多宽阔的理想,原来我也曾经走到过那么远。
我想起那时候年少壮志,书生意气,如今落魄浪子孤影向何方去,而我感受到的麻木不过是某种刻意的遗忘罢了。
往事借过,无需歉意。
然而被任何略过都比被回忆掠过释怀。
透过灯光,我看到一个女孩儿,穿着很便宜的衣服,扎着马尾站在诸多魅力四射的人群中勉强挤出一丝腼腆笑容。她该是知道自己跟别人差多远的,她不漂亮,又黑又胖又土,不然她不会每天那么早爬起来跑到教室去上自习。我看到她一个人拎着好几袋早餐踏着雨跑回寝室。我看到她好多次躲在被窝里哭,也许是因为面试又失败了,也许是因为给室友带的早餐弄混了,也许是因为做不成想要的自己。我看到她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卑单纯的笑,笑起来像春风那样温柔和暖,明媚柔和。很快她谈恋爱了,对方是一个迷恋着她笑容的人。我感受到她心里滋滋萌动的小火花在脸上盛开着微笑,那一个月大家都说她变漂亮了。她每天都去跑步,跳绳,晚上不吃任何东西,往脸上抹各种药祛痘痘。可一个月以后,我看到她又恢复以前埋头走路的冷清模样了。
他们分手了,他说她笑容太少,自信太少,他喜欢爱笑的女孩。
其实她觉得自己太丑了,配不上他,分手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后来她糊里糊涂进了医院,医生说她体内有个鸡蛋那么大的肿瘤,要马上切除,手术前发现她血小板不到正常人的十分之一,经过许多次勘察最后医生得出结论是原发性血小板减少症,医生问她是不是在节食,她点点头。医生冷冷的说你不能再想着节食减肥了,否则你就要吃激素来治病了,到时候你才会真的胖的像猪一样。
我看到她一个人躺在医院走廊的床上,眼睛一直注视着输液瓶里的液体,到一瓶马上结束了,她就自己爬起来拿着吊杆去找护士换药水,从早上六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不停的换药水,抽血,她不敢闭上眼睛怕药水滴完了血液倒流,就一直盯着瓶子。她必须不断的上厕所,每一次上厕所都会牵动手上那根针头,我看到她有时候会躲在被子里揉眼睛。很多时候隔壁病床的叔叔阿姨们都会帮她打饭,提水,跟她一起嘻嘻哈哈。那时候她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自己过的舒舒服服的才好,只要病好了出院了就能继续享受这美好的世界了。她给周围的人讲自己经历的有趣的事情,她像一个温热的大熔炉,在格外寒冷的冬季把很远病房的人都吸引过来听她讲故事。
旁边病房那个21岁的淋巴癌患者,一直以来从来不说半句话。她来了以后,大家都能听见那个年轻人在被窝里刻意压低的笑声,他不再沉默,开始积极加入大家的谈话。她给整个死气沉沉的医院带来了非常耀眼的光芒,所有人都在这光热下笑的自由而温暖。晚上是她最期盼的时候,晚上十点下班的姐姐会给她送饭来,她可以让眼睛休息一下,可以跟姐姐亲密的说说话靠在她肩上睡一觉。床位靠窗,那个冬天格外冷,冷风糙雨总是溜进来在走廊里肆掠,护士姐姐半夜常常会来给她们两姐妹盖被子。
家人永远是最温暖的依靠,她想的很透彻。
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像护士姐姐一样,一直,持续的给别人温暖。
手术过程毫无知觉。可怕的是麻醉药效过去以后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痛感,能清晰透彻到每一根毛孔和血管,还有抽骨髓时整个身体深到内脏浅到头发丝的应对疼痛时自发的那种剧烈抖动,连说话声都带了颤。这些事情她很少对人说起,偶尔说起没人愿意听她后来也就不再多说半句了。
手术后她伤口缝的线裂开了,医生说伤口愈合期间怎么能剧烈运动呢。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没有办法啊!手术完了以后她必须自己爬起来给自己办出院证明,为了报销医疗保险忍着痛含泪坐公交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伤口能不裂开吗?出院的时候病房的阿姨们都很舍不得她,你这小妹妹说话太有趣了。她说你们可别舍不得我,我可不能再回来了。
大多数人都是凡人。一天的幸福就能让他忘却所有不幸,一天的不幸也能让他忘却所有幸福。
那天她兴致勃勃的出院了,终于见到这个世界的阳光了。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想,总有一日我会名扬天下实现我抱负。
现在世界多美啊,至少健康的活着就很好了呀。
人与人之间需要怎样的交流才能彼此洞彻呢?
中午十二点阳光刺眼得吓人。
脸上痘痘长得越来越厉害了。
厉害到对着镜子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已经戴口罩带了三个月了。
母亲带我去看一个中医据说是祛痘的高手。
我不想用那个药。
可那个药比较便宜,只两百多而已。我想,再丑不能比现在满脸痘痘更丑了吧,死马当活马医吧。
它擦在我的脸上,我看着自己的脸一天天发黄,发黑,然后剧烈的疼痛,好像脸上火掠过。涂药的过程持续十几天,然后就成了现在戴口罩的下场。那个中医说,这是正常的,只要脱皮以后就好了,二十天左右就没事了。
疼,像硫酸泼在脸上的腐烂感,整张脸都肿了,所有皮肤都坏掉了,黑,黄,可怕极了。
在这期间我不愿见人,基本不出门,出门必备口罩,额头则用厚重的平刘海遮住,只留一双眼睛在呼吸着七月灼热的空气。我想我必须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积极面对人生。这时高中时代的同桌,突然跟我表白了。我何其感激啊,要知道我高中时候除了成绩优异性子活跃了些其他的简直不堪入目,标准的土肥圆学霸一个,他居然不嫌弃我,我何其有幸啊!可要是我脸没毁,我或许还能自信的跟他在一起。毕竟他是高中我唯一一个异性朋友,可是现在,我如何能配得上他?他喜欢的,应该是高中时代那个自信张扬的我,他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内心是多么自卑而堕落。我拒绝了,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我开始认真跑步,锻炼身体,读书,注意穿搭,希望有一天自信的,金光闪闪的出现在他面前,告诉我崇拜的那个人,我,配得上你了哟。
如果重新开始,皮肤好了,人变漂亮了,我想做很多事情。我要继续健身减肥,认真保养皮肤,早睡早起,吃那些自己没有尝过的东西,保养身体,积极参加学院的活动,去学吉他,希望弹得一手好吉他,还要跟我一直以来崇拜的那个他说,嘿,这就是我,一个自信美丽的女孩,你喜欢吗?想想多美妙,我想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把自己的路积压了,所以才走得那么艰辛。等我的脸好了,世界将会是多么美丽的样子,阳光普照,温风软水,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从夏季戴到冬季的口罩依然没有取下来。
有一天看新闻报道,有一个据称治疗皮肤病很厉害的老中医是个伪医,很多人在他手里容颜尽毁。
内心突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直觉往往精准的吓人。
肯定不是给我看病的那个老中医。应该不是吧。
狂风大作的答案早就把内心奄奄一息的火苗吹熄,如若更惨一些,落一阵暴雨,长时间内火苗再无复燃的可能。
我取下口罩,闷热的感觉减轻了些,可心头更堵的慌。
以前总为了某一件事而哭,太累了,太痛了,太难过了。
现在毫无理由的哭,走着走着就哭,哭着哭着就到寝室了,开门之前把眼泪擦干,笑笑,把寝室打扫干净,上床,继续揉眼睛。
刘同说,要随时地把放下的幸福打上一个又一个的标签,以便于为某一天的沉沦做准备,那时,双手在海面上挣扎,随手一根稻草一个标签就是救命的偈语。
可我沉沉浮浮,什么也没有抓住,那种似有似无断断续续的希望最伤人。
我混沌,抑郁,敏感。自卑导致的社交恐惧让我的自卑更加自卑。
我很多次想过死。
我走的如此疲惫,如同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了好几个小时一般。
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那种世界支离破碎的感觉,那种一次一次目睹希望破灭的失落,像一张巨大的没有漏洞的大网,铺天盖地朝我涌来,我被挤压,挤压,再挤压,我喘不过气来,浑身上下都是对自己每一个细胞的憎恶,痛恨。
你这样,如何去找工作?
如何去应酬?如何有脸见以前的老师?
你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不去死?
去死啊!丑八怪!
死,会是一种解脱吧。
若有来生,我定不要这样过。
可我死了,母亲父亲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很久的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我还不能死,我至少要先还了我母亲,我父亲,我亲人们老师们对我的恩情。
生我又养我,何其难矣。
青丝变白发,艰辛如此。
我怎样也不能让他们白白付出二十年的青春一文不值的就消失在世间。
我怎么样也得先挣足够的钱,让父母没有我也能安享晚年。
我怎么样也得把研究生读完,文凭拿到进国企了爸妈才有希望。
我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不要让爸妈替我难过或是焦虑。
我要假装过的很开心。
装得久了,好像真的脸皮变厚了,也不再很玻璃心了。
那个医生的药,居然对我有点作用。
虽然在脸上留下了很多痘印,疤痕,可是痘痘真的长得不那么厉害了。
我想,难道,我的命运真的从这里开始改变了么!
按照我设想的,我开始每天跑步,读书,认真学习,存钱买吉他……
到来年春天,春暖花开,柳暗花明,读书跑步,弹琴写诗。
从此该再无忧愁。
可是命运若想要苦你心智,劳你筋骨,饿你体肤,办法可多的很。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许就是这样吧。
那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正好是,佳期如梦。
“女女,你妈最近老是昏倒,去检查出来,是糖尿病,血糖高到二十多。”
脑中突然颤抖得厉害。
仿佛被人重重的敲了一棒。
又回想起奶奶患糖尿病后的模样,生不如死啊。
我不愿意我妈那样受苦啊!她苦了一辈子,丑了,老了,胖了,也驼了,头发白完了,我以为我能照顾她,可是,命运啊!
我想把她绑在我身上,一刻也不跟她分开。
她是我一生中唯一愿意给我一切的人。
可我不知道能绑她多久。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失去她了。
我无法想象,我只能泪如泉涌。
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爱我如生命的人,上帝都要夺走么?
我那么想要珍惜想要留住想要报答的人,又被命运抓住手脚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我想飞回她身边,带她去星巴克喝咖啡,去巴萨奴那吃牛排。
她从来没吃过牛排,也没喝过咖啡。
我想带她去拍写真集,摄影集。她年轻时美好曼妙的样子不复存在,美丽余下的,都是年龄沧桑和岁月无情。
我想给她做早餐,像小时候她每天给我做早餐那样。
我说不清楚我的情绪了。
我一想到我还要读三年大学才能去找工作,然后挣钱养她我就觉得好漫长。这三年里我能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光一年不过三个月而已。我怕她等不了啊。
我不敢想。
有时候我也会想,没了妈妈我是怎样的?
那天站在超市门口发单,来往的人许许多多,大都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其中不乏母女,我羡煞不已。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陪你说说话。流浪于异世界的旅人,大概就是我这种吧。
我好想母亲,想挽着她的手,一起逛街,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想每天给她做营养健康的早餐,想把她放在家里日日夜夜不离开她半步,绝不让她操劳辛苦了。我的母亲,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是在厨房做菜?还是在工地上下货?还是在两地到处奔波?
我很想她,想看着她,听她的声音。我想她一个人,肯定也会经常这样子,这么殷切的,无助的想着我。她一个人买菜的时候,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一个人去面对所有艰辛的时候,她该有多孤单,多落寞。这一切好辛苦啊!我总算明白了爸爸为什么爱她了,因为她那里,有安稳,有恬淡,有风霜雨雪后盛放的花,有任何时间任何事情都不会被抛弃的归属感。
我认为这是爱,我爱她。其实,会不会只是我的自私呢?
我只想看着她,守着她,让她笑容满溢啊。
就像她曾守护我那样,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可是母亲啊,你还能等我多久啊!
你越是在意的东西,就越是折磨你。
可是如何才能看得清未来啊!
我混沌,懵懂,实在无知。
就像我站在街上发单,一个小时10块钱,可是店里一台油烟机就要9000块。
我有点惧怕了。生活太艰难了。我要不吃不喝发三个月传单才能买得起一台油烟机。那我要买房子,承诺要给我妈的幸福,到底要花多少年,而母亲又能等到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敷新辞强说愁。
好个冬天啊。
雾霾爆表,西北风直入,冷得心都有点晦暗。
没什么过不去的,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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