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建安十八年。许昌从寒风凛冽的冬季里悄然走过,空气中氤氲着春日明媚的气息。
彼时,我正坐在曹府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泉水从假山上流经隔岸的花草间,看着鱼儿在水里面活泼地摆动着尾巴。怀中正在酣睡的阿吉突然伸了一下脚,打开小嘴打了个哈欠,眼镜眯着望着池塘中的鱼,仿佛都是她的囊中之物。何晏哥哥赠予我做十六岁生日礼物的阿吉,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她的身子不大,四肢却很纤长,使得它可以灵活的游走在我的关雎轩和花园中或是妩媚地伸展着自己的腰肢,做出一副十分享受满足的样子。她常常安静地坐在凉亭的椅子上,用她那双水蓝色的吊眼凝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好似她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我用手抚摸着她,享受着温和的暖阳。
忽然,和鸾气喘吁吁地跑进凉亭,说道:“小姐,丞相在关雎轩,仿佛有事约您相谈。” 我怔了一下,这还是头一次父亲来关雎轩候着我,以往都是派人请我去他书房。放下手中的阿吉,她噌地一下跳下了地。父亲素来不喜旧等,于是我迈着大步,急促地走回关雎轩,好像脚身后跟着一阵风似的。和鸾跟在我身后,说:“小姐,您慢点,仔细别摔着。”
一推开门,父亲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坐在里面品茶,见我匆匆忙忙地赶来,说道:
“节儿终于来了,先坐下,喝点茶润润。”
礼数不可怠慢,我微微伏身,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我起了身,做到了椅子上,父亲身边的张伯连忙帮我倒茶。我我端起茶杯,抿了抿几口便放下了。这时,父亲对张伯和和鸾示意,说道:“这边暂时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退下吧。” 说道,张伯和和鸾小声退下,把镂空的红木门带上。我虽不知父亲此行的来意,却也可以揣测出来意非同寻常,许是和我的亲事有关的。
父亲侧了身,微微眯着眼睛喝茶,问道:“节儿已是二八年华了,应当出嫁了,可曾有意中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握了握父亲的小臂,带着些许娇嗔的语气言:“女儿未曾有过中意的男子,也想在闺中多陪伴父亲母亲。”说罢,我便靠到了父亲的肩上。
父亲皱了皱眉,语气中混杂着严肃却又宠溺,说道:“都多大了,还这么没羞没臊的。”我坐了起来,朝父亲吐了吐舌头,笑着说:“不论多大了都是父亲的女儿啊。”
父亲看了看我,问到:“节儿可想入宫做皇上的妃子啊?”虽是询问,却又是那样让人不容置疑。我愣了愣,知道父亲近来有意为我寻一门婚事,却也未料到是皇上。虽然父亲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帮女儿送进宫亦是理所应当,皇上的年纪两倍于我,怎会想到送我入宫呢?
我连忙站起来,蹲在地上,说道:“女儿性子木讷,不讨人喜欢,怕是不能进宫服侍皇上。” 父亲已然知晓,母亲和尹姨娘总是打趣将我许配给何晏哥哥,父亲亦是默许我与他来往。或许在父亲看来仅仅是我与他兄妹情深,也未曾放在心上。我早已把何哥哥当作未来的夫君,他待我之心也早已不是普通的兄妹,我与他之间早已把彼此视做未来人生的另一半。父亲向来疼爱何哥哥至极,虽是假子,吃穿用度皆与我同胞的哥哥们没有区别。我以为父亲早已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不想今日却生出把我送入宫的年头,
父亲放下茶盏,座子上传来咚的一声。他看着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的口吻说道:“节儿可知我曹家现在处境如何?外人看我曹府风风光光,权倾朝野,却不知私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曹府,巴不得找出纰漏就生吞了我。宫中的皇后伏氏得宠,伏氏与为父结缘已久,在写给伏完的书信中痛斥曹氏,又育有两子,挑唆为父与皇上的关系岂非易如反掌。虽然付完病逝,皇上心里实打实的向着伏家,到底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重。父亲做到丞相这个位置,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情,皇上一直不满曹氏,心中或许早已埋下种种,卧薪尝胆一击致命。丞相府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如若不是真到了危急时刻,为父断不愿意让我的节儿入宫。为父不求你能宠冠后庭,但希望你能在皇上面前求情,让他多念念父亲的好。父亲知晓你与晏儿的情谊,你虽为女子,胸中装着的不应当只有自己的感情,亦要为家族另作考量。华儿和宪儿已经答允入宫,你并不是独身一人,有她们作伴,你们姐妹以后在宫中也互相有个照应。晏儿那边,我会另作婚配,也不叫他委屈。”
顷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的未来从一眼能望到头到迷茫未知。若是跟何哥哥在一起,我与他应当是白头偕老,他不会再有别的妾室,我们或许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望着父亲扬长而去的身影,我瞥见了父亲头上的几丝银发,他已经不似从强那般身子骨硬朗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心怀鸿鹄大志,身子上却也有些无力。想到这么多年来父亲南征北战,平定吕布,攻克袁氏,北征乌桓,戎马一生,我自然是不愿父亲功亏一篑。
坐在椅子上发呆,转眼间已是申时,和鸾提着竹篮子,问道:
“小姐,该用晚膳了。”
她放下餐盒,一边帮我布菜,一边笑盈盈地道:“小姐,刚刚丞相说了些什么啊?何少爷是不是马上就要成和鸾的姑爷了?阿齐就要成为我的小跟班了。” 阿齐是何哥哥身边的小厮,平日里最爱与和鸾拌嘴,倒显得通真可爱。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着说 :“瞧你的嘴,那样口无遮拦,将来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能镇得住你呢。”
和鸾只有十四岁,却已经跟了我七年,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纪。她那样的活泼可爱,就像这春天新长出来的嫩芽蓬勃生长,她的人生还很长,长得足够她去挑选一位心爱的男子,与她共度余生。我夹着厨司新制的春芽鹅蛋,问道:
“和鸾可有心爱的男子啊?是不是阿齐?” 我用左手捏了捏她真在注视着我的小脸蛋。
“小姐坏,就知道打趣我。”
我放下筷子,转过身子去,对着她说:“不是打趣你,只是将来我成亲了,你总不可能跟着我一辈子吧。”
“和鸾就是要一辈子缠着小姐,要不然小姐去了婆家多寂寞啊。总之小姐在哪和鸾就在哪。” 她嘟着小嘴,用她诚挚的眼神望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回话。她天真浪漫的性子,不允许自己把余生都倾付给冷冰冰的宫墙和有边界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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