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唱夫随

紫亮亮的茄子，看看，很好。鲜红红的辣椒，瞧瞧，也喜人。绿油油的大菠菜嫩得滴水而卖相十足，白嫩嫩的玉米也嫩得可以掐出水引人垂涎……

市场里卖菜的人们，打开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将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紫的紫，包罗万象的蔬菜食材，琳琅满目地铺呈在眼前，让人们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左看右看，什么都想下手买一点，又不知如何下手买什么。老妈身体有点不适，乔金晶正休假，就赶鸭子硬上架，或者说是自告奋勇跃跃欲试老妈倾囊相授的买菜经，第一次正式隆重出山光临菜市场，准备大张旗鼓采购食材。

老母提醒买菜首先不要穿得乔里妖怪（漂亮），让人家一看你就不经常买菜做饭，绝对是被敲竹杠的冤大头。今天，乔金晶也绝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信心十足地以为人家会把她看作是混迹菜场的江湖老手。

买什么好呢？乔金晶走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脑子里开始电影回放母亲的买菜经：买肉讲营养四只腿的不如两只腿的，两只腿的不及无腿的，无腿的不如多只腿的。买菜深色蔬菜比浅色好，当季的比反季好，本地的比外地好……可是乔金晶遥远的童年记忆全都成了前尘往事模模糊糊，第六感觉这些菜都不像本地的当季的。这可如何是好，乔小妖东看西看，踌躇着迟迟下不了手。

“妹子，买点萝卜。”一个大姐招呼道。

乔金晶忽然想起来，哦，对！炖排骨，萝卜应景又应时。老妈老宝，儿子小宝都有点嗑痰，老妈说萝卜化痰消食。

看看这大姐筐里的萝卜，嫩嫩绿绿，蛮不错的，价钱也合适。据说这种带绿色的萝卜比那种白色的萝卜营养要好。记得上次吃过，孩子却嫌它苦味。老人说苦好啊，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家还专门买苦瓜吃来着。孩子却一个萝卜一个坑般固执己见说吃苦瓜就吃苦瓜，吃萝卜就萝卜，萝卜就不能是苦的。

天大地大，孩子为大，没办法，孩子是上帝，乔金晶决定买原滋原味的白萝卜。想起老母说要货比三家，又看了几家萝卜，不是太小，就是看起似乎太老。旁边推车卖菜的一个老阿姨察言观色到了，马上热情地招呼：“到我这里来买，美女！”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的这时髦称呼。

看看这个头上夹杂些白发的阿姨，觉着有点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没有多想，乔金晶就凑过去。似乎还没见过这么水灵白嫩得几乎玲珑剔透，个顶个匀匀称称整齐划一一般大小，端端正正卖相十足的漂亮萝卜。

忽然想起老母说买蔬果尽量不买卖相太好的。又不由得想起有次经过一小区大院，一卖桃阿姨正在门前收拾她将出售的桃子。只见她将要卖的桃子在满是泡沫的盆里轻轻搅动，旁边一堆不那么好看的脏兮兮灰朦朦的桃子，放另一边就变得粉红粉红的，漂亮地爱煞人了。

“多少钱一斤？”乔金晶原本打算只是随口问问。

“5元！”卖萝卜的阿姨简直狮子大开口。

“什么，5元，人家绿萝卜才2元，白萝卜还要便宜点！”金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这个为啥比别人贵恁多呢？”

以为讨价还价，老太太就以不屑一顾的口气嗤之以鼻道：“贵啥贵！你没看我那个萝卜多伸展（好看）多江湖（漂亮）！年轻人，长恁漂亮，穿恁漂亮，买个菜却磨唧不耿直多不好看！”

乔金晶怪难为情地低头悄悄看了看自己，想起老妈说那些穿漂亮裙子、高跟鞋，打口红去买菜的女人都差点被宰哭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今天自己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起码也遵老母先见之明乔装打扮成了一番屌丝样！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穿身破烂也是漂亮的。老太太这是变花样夸我漂亮呢，真有一手！

虽然人家没生拉硬拽，但怎么好意思白受人家的夸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乔金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硬着头皮嚅嗫道：“再漂亮也是萝卜嘛！”

“这萝卜可不是一般的本地萝卜，是韩国萝卜！”卖菜阿姨掷地有声强调。哼，硬是吹牛不要本钱，简直怀疑这个老阿姨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再说她凭什么以为我就崇洋媚外！想当然认为我喜欢韩国的萝卜呢？我可是有节操的爱国青年好不好！乔金晶心里说。

“那么远跨国运过来的，运费要多少钱！我这萝卜贵有贵的道理！”老阿姨还在振振有词为她那身价不斐的萝卜叫屈伸冤。

怎么不说这萝卜还在韩国整过容，还要付整容费？乔金晶差点脱口而出。

看样子这老太太确实深谙心理学，又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又是不吝赞美加激将法，连卖惨苦肉计也用上了。

“我说闺女儿呢，我老老巴巴卖个菜多不容易，多少总要让我赚点生活吧。“没曾想买个萝卜，先把自己生生往忘国的道路上推，后又突然反转把她上升到悲天悯人的观音菩萨高度，乔金晶一下觉得自己买菜这烟火小事，也突然变得似普济众生一般神圣庄严起来。非买不可了，遂豪迈掏钱买了大半袋，还顺带鼓动旁边几个观风的看众买。

稀里糊涂离开的她，头脑里一团乱麻，心里却怪怪地不是滋味，觉着自己买个菜怎么整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呢。买了，好像自己硬是冲着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而买了那所谓韩国萝卜，节操丢一地。不买，又好像自己冷血无情连古人那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慈悲情怀都没有。

不巧那时老母打电话说还要买蛋，又叨叨着买蛋的学问也很大啊！别买到人造假蛋！什么！这万物之灵的人类真能干，硬是巧夺天工还能造出人造蛋！人到底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老妈说她身体不打紧，姜还是老的辣，她不放心跟来了。

东看西看了几家，可是没一个放心的，倒是有一家铺子前明目张胆摆了浩浩荡荡一排筐，满满全是蛋，乔金晶看这个大阵仗就确定不是假蛋也确凿无疑是饲养场的蛋了。正踌躇间，母亲找来了。看见有几个卖菜小贩旁边摆着蛋，老母说看起倒像是在卖农家蛋。于是凑过去问这是散养蛋吗？

没想到几个卖菜大姐倒很实诚相告：“是人家蛋贩放在我们这里叫帮卖的，现在哪有那么多正宗的农农家土鸡蛋卖，你还是买我的菜好了。”

没想到如今卖蛋的还挺有头脑，还知道不把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竟懂假手别人多家经营的意思，卖羊头挂狗肉的广告生意经学问也以假乱真做到家了，都差点骗了老母的火眼金睛。

看见旁边不远处，一群人众星捧月围着一卖蛋老头。有人挤出来，提着蛋， 还心满意足相告说买着土鸡蛋了。透过人缝看见这一脸老实巴交的老头，坐在烂蛇皮袋上，面前一个烂朽朽的篮兜兜里面放着稻草，上面放着些鸡蛋。看他样貌，推断上去像极了农家老头在卖自养鸡蛋。陆续有几个阿姨和一些年轻人上前看他的蛋，他就面不改色心不跳自说自话：“这是我自养的几只鸡下的蛋，舍不得吃，凑着卖了找几个零花钱用。“听了老头言语，众人更加确信那是农村土蛋，争先恐后纷纷掏钱，老头的篮兜很快见了底空了。

人群散去，老头收拾东西，取下草帽，母亲朝金晶努努嘴，她这才看清楚那老头这不是她家隔壁小区那个赫赫有名的香港老丈人吗？他那满头烫着时髦小波浪卷的大嗓门老婆，经常串门到她们小区大门闲聊。总唾沫横飞炫耀她的女儿怎个有钱，跟了一个豪门巨富香港老板，也给他们买了房，生了儿子又给女儿补贴无数。然后就将一双戴了大金镯的双手，在人前有意无意明晃晃地炫。

“啥嫁了个台湾香港老板，人家有家室，不过借腹生子，她女儿帮人家生儿子，说断不认一次给钱。”有心明眼亮者一语戳穿，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了她一家的底细，心里实实慨叹：这年头有钱不光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磨推鬼啊。

那老太太却大言不惭道：“自古笑贫不笑娼。名分有啥，只要人家对我们一家子好！又是给穿金戴银，又是送房的还不好吗？”只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没想这么快，他们也要卖蛋卖菜来讨生活了。

老头看到金晶母女俩认出他来，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皮笑肉不笑道：“没办法，在家里闲的慌，女儿什么都不让做。就背着女儿，偷偷从超市里买了蛋出来，消磨时光！”他边收拾好筐子，边用纸巾掏出帕子来擦脸和脖子，一条狗绳般粗的大金项链子露出来。

乔金晶和母亲知趣离开，继续采购，然后打道回府，途经隔壁小区街心花园，却见那卖完蛋的飞毛腿老头已远远坐在了街心亭石桌旁，旁边是一老太太。咦？好像是卖萝卜的那老阿姨，两人正中气十足交谈。

“今天多亏按你的方法，把蛋交给那些卖菜的帮着卖，今天卖的可快了。今天我有点尴尬碰着我们隔壁小区那乔老太和她女儿了，不过她们没买着我卖的蛋。”

老太太说：“她们认出你了？叫你乔装打扮一下不听，当然认得出你。也找我买好些萝卜了。”

“你卖他们，手下留情了没？”

“情值啥钱？熟人照宰不误，姜是老的辣，她也嫩了点，量她也没认出我来。我是谁？一只千年老狐狸，她能认出我来？！老头子，你可还学着我点！”边说边拿出一个毛团团往头上一套。妈耶，居然变成了老头平时那个滔滔不绝四处炫耀洋气十足的波浪卷卷头老太，原来是他俩呐！

老头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我不是也带了一顶帽子嘛。“原来那些都是他们的道具呀。城市套路深啊！人真不可貌相啊！母亲也愕然，乔小妖硬是惊得呆呆说不出话只有耳朵还开着！

“哪个跟教脑壳（蔑称老师）打交道！买个蛋都恨不得拿根稻草箍蛋大不大，圆不圆，算得猴精猴精的。不过她再精，买的精也不如卖的精，照宰她没商量。女儿说得顶对，挣到手的才是真的。哼，你看她们那小里小气样，哪像我们女儿，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派头。这才叫龙生龙来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老婆子说得对，多亏女儿随你，你教女有方！”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老俩口一唱一和，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有些哑然失笑，乔金晶对母亲道：“他们硬是妇唱夫随夫唱妇随呀！”

母亲却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啦。那叫龙配龙来凤配凤，秧鸡子配董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