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河西的青山爷回来了,不到一天的功夫,这个消息就飞遍了整个村子。
“青山爷您老咋回来了?”
“青山爷,您老啥时候回去?走之前咱聚聚。”
“青山爷……”
青山爷打心眼里不愿意搭理这一波一波来的人,一个个来到这儿东拉西扯,无非是看西洋景来了,打探一下他为啥回来了,还走不走,顺便给他儿子当当探子。他们越是想打探,青山爷越是不想说。说句实话,这次回来的原因,青山爷还真是没法说。
全村两千多人,青山爷名字响得很,一是青山爷上过朝鲜战场,二是因为青山爷的婚事。
上世纪五十年代,村子里征了五个年轻人当兵去朝鲜,最后只活着回来一个青山爷。
活着回来的青山爷,当然成了三里五乡有名的英雄。刚回来的时候,每每见到青山爷,人们都爱打听战场上的事,让青山爷讲讲他的英雄事迹,可是青山爷的嘴总是闭的紧紧的,任谁也撬不开。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打探这段历史了。
后来青山爷从部队转业回了镇上医院当了院长,日子顺当了好些年头。可惜,五十多岁的时候,老妻一场急病没救过来。
女儿远在外地工作,儿子在老家务农。每每下了班回到家,一到晚上,青山爷就觉得家里静得跟血战后的战场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没多久,青山爷又娶了个农村女人。这女人也是五十多岁,痴痴呆呆的。唯一的好处是,只要跟她说话,她就会一个劲地跟青山爷搭话,虽然经常搭的驴唇不对马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农村的女人,这个年纪,只要不是没饭吃,谁会再嫁呢。痴女人之前嫁了两次,都因为痴傻被退回了娘家。
对于青山爷的再婚,儿子媳妇是有老大意见的,倒也没来闹,可能考虑他在医院的名声吧。
转眼之间,退了休,青山爷带着后老伴回了老家。村子里骚动很长一段时间,儿子媳妇却从没上过门,好在痴痴呆呆的老伴,除了每天跟青山爷搭个话,也从不出门生事。
转眼之间,青山爷八十岁了,还是眼不花耳不聋。痴老伴瘫在床上整整一年,青山爷端屎接尿精心照顾,还是没拦住痴老伴离他而去。
痴老伴死了,村子里人都觉得青山爷是甩掉了一个大包袱。有退休金,还不用伺候瘫女人了,跟儿女关系也算好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日子多轻松。
很快村子的人发现,青山爷有些痴了,他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大半夜里,一个人开着电视震天响……
后来,青山爷竟然给村子里守了四十年寡的明亮奶奶写信,虽然明亮奶奶不识字。却让明亮奶奶的儿子看到了。明亮奶奶的儿子跑街上一顿臭骂。明亮奶奶也闹着要上吊。这事闹到最后,儿子媳妇给人家赔了礼,做了保证,算是告一段落。
本来青山爷和儿媳妇,一辈子就处不来,不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下在村里就更呆不下去了。
来到城里女儿家,女儿女婿工作忙,早出晚归,青山爷也是按时早出晚归,他每天都会在公园晃荡到天黑才回家。
一来二去,青山爷认识了在公园拾荒的她。城西有条河,她家就在河西沿住。大家都喊她“河西的”。
“河西的”一儿一女,都不富裕。每天“河西的”都会拖着一条病腿,来公园拾荒。
“河西的”很健谈,跟谁都聊的来,公园里休闲的城里人都认识她。
一来二去,青山爷和“河西的”成了“朋友”,“河西的”只有一个要求,在河西置办一处房子把她从不孝的儿子家接出来住。
回家一说,不光儿子媳妇不愿意,女儿这次也要断绝关系。任凭磨破嘴皮子,青山爷这次是铁了心,拿出几年的积蓄,在河西置办了房子,收拾的好好的,搬了过去。
青山爷的心里,女儿家毕竟不是自己家,长住不得。
起初,村子里的人,都认为青山爷是住在到女儿家去了。儿子媳妇怎么捂着盖着,也捂不住本家几个闲人的嘴,很快村子都知道青山爷是“嫁”到河西去了。
儿子女儿拼命阻拦了,本族里男女老少,能说的上话的,也都轮番上阵来劝说。“你一个八十多的糟老头子,人家图你啥,还不就是图财!”都说“河西的”为的是青山爷那点钱,但到底也没拦住,最后干脆撒手不管了。
“眼不见心不烦,就当多花钱雇了一个高级保姆吧,反正丢人丢到外边去了,落一个省心”,儿女也都想开了,一年到头看青山爷一趟也就算尽了孝。
大年三十这天一大早,看着穿戴得体,客客气气站在小院里的儿女,青山爷跑前跑后张罗吃喝,手脚慌乱地不知道往哪放,很明显儿女们根本就没打算吃饭,脸上的表情好像多带几分钟也是多余,不一会儿,各自借口有事就走了。
青山爷心里五味杂陈,“河西的”,做饭好吃,做家务勤快,爱陪青山爷唠嗑。“照顾咱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有情有义,哪里是像图财来的?”可是儿女们明显一副有她没我们的架势。
一年后,当青山爷觉得日子应该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的时候,慢慢地却发现河西的越来越难琢磨起来。
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小事闹个不停,有时候又一天不说一句话。直到“河西的”要青山爷把小院卖了,搬去和她儿子一起住。青山慢慢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一辈子的积蓄,已经不知不觉地折腾完了,买小院,给“河西的”女儿买房添钱,给“河西的”儿子盖房拿钱,还有各种日常开支,积蓄没了,只有每月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了,月月都要精打细算地过。
一顿争吵之后,青山爷推着自己的电动三轮车出了门。
“有本事别回来!”“河西的”背后扔来的话像扔进心里一块砖头,青山爷心里一阵阵地疼。
一口气骑车走了一下午,青山爷回到了百里外的老家。
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青山爷心里不是滋味。电视、洗衣机、空调,家里的一切一切,不知不觉地,一年中,都搬到了河西的新家。包括青山爷的工资折,一年前上面还存着十几万块钱,现在也只剩下了几十块钱,静静地躺在“河西的”枕头下面。
儿子媳妇已经断绝了来往,女儿女婿也不怎么登门了。抠着老房子一块一块掉下来的墙皮,青山爷想起了原配老伴……
睡不着觉,青山爷站在房顶上吼起了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
前邻的吼声让青山爷老泪纵横,他何尝不想睡觉,没人跟他说话,一躺下就想起那个晚上。仗打完了,高地上一片死寂,青山爷受了重伤,躺在两具尸体下面,除了他的心跳声,周围一点气息也没有。青山爷心里唱了一夜的“雄赳赳,气昂昂”,直到天亮获救,才知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从那以后青山爷害怕天黑,害怕一个人。
明天要不要回去跟河西的服个软呢?咱一个八十多的糟老头子,不图点啥,没亲没故的,人家谁愿意伺候咱,多少每个月还有点退休金呢……青山爷躺在房顶上迷迷糊糊地想。
半年后,青山爷被人发现死在了他家老院的房顶上,还是邻居奇怪他为啥大半夜的不唱“雄赳赳气昂昂”了,上房顶一看,青山爷直挺挺地躺在他家房顶上,赶紧通知了儿女。
青山爷家是村子里最大的家族,青山爷去世的消息一出,不出一天的功夫,在外工作、打工、经商的兄弟、堂兄弟、子侄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回来了。出殡的时候,送殡的人,站了半条街,喇叭唢呐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场面空前。
“看看人家老薛家……”
“这排场……”
“活成青山爷这样,这辈子也值了……”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直把灵柩送到了村西头的薛家老坟,坟头林立的薛家坟场又添一座新坟,青山爷去世二十多年的老伴也迁坟过来,老两口终于聚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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