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城市打拼了十年,我终究没能站住脚跟。不过,说实在的,像我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用“打拼”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应该用“混”,“混”了那么多年,仍然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到了“二一老人”,就是弘一法师,也就是李叔同。他“二一老人”的名号来自“一事无成身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不管他老人家是谦虚还是看破,我在离开上海这个大都市时,“二一老人”这个词形容我倒很适合。
经过我的分析,我生性散漫,缺少竞争意识,对功成名就也没有太强的欲望,所以,压力大、节奏快、热闹繁华、人潮拥挤的城市大概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这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个老头,五柳先生,也就是陶渊明。他老人家过的田园生活多年来一直是我向往的。不过,看他的词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他可能种地不太行,要是考虑多种经营也许会好很多。就像我,在村子里住下以后,我种了菜,养了鱼,放了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过得还凑合。
我住的宅子有一个大院子,在我住进来之前,里面长满了野草。经过我的耐心打理,现在你可以看到一个小菜圃,豆角、黄瓜、茄子、辣椒都有。摘下来的蔬果,有时候吃不完,就把它们送给邻居。
邻居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只我的邻居,整个村子二三十户人家都住着老年人。年轻人都去城里了。邻居王奶奶很喜欢我,经常来我家串门,走的时候总会拿几个辣椒回去。她说:“二蛋啊,你这辣椒比我闺女送来的好吃。”
院子里还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凉,味道甘美,我给它装上了一个压水井,这样取水方便。平时烧水、洗衣、做饭、洗澡、浇菜全指望这口水井。
院门口原本是一片荒地,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挖出了一个水塘,然后在里面撒上了一些莲子。现在这里是一片荷塘,里面到处游荡着草鱼、鲤鱼,还有趴伏在各处的螃蟹和龙虾。我想着,过几天再往塘子里扔几只小甲鱼。
刚才说了,我还养了羊。羊圈就在池塘旁边,是我用竹子围起来的。两年前我养了十只小羊羔,现在已经有三十只成年的羊了。是我养活了它们,也是它们养活了我。
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放羊,这个村子附近有好几座山,山上有吃不完的丰美野草。每天早晨我赶着这几十只羊往山上进发,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就赶着它们回来。
一天傍晚,我赶着羊群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陌生女子。她坐在草丛里,听到了羊叫声,知道有人来了,就赶忙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原来,她的脚崴了。她告诉我,她是从龟山那边走过来的。龟山是个风景区,和这里隔着两三个山头。她说她一边爬山一边拍照,走着走着,手机就用得没电了,这时天也快黑了。她就想赶快下山,没想到把脚给伤着了。
我把她受伤的左脚鞋袜全部脱掉,脚踝甚至脚面都已经肿起来了。她不能走路了,我就驮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羊群知道回家的路,不用我用鞭子赶,它们自觉地走在前面。
她很感谢我救了她,要不然在山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会怎样呢。我说,举手之劳,这是应该的。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宋二蛋,她说她叫刘玲。她让我叫她玲儿,我让她叫我二蛋。
我把玲儿背到了我家里,让她躺在沙发上不要让脚着地,并给她的脚敷上了冰袋。我告诉她,最近的镇医院距离这里也有20公里,天黑了,路不好走,还是明天一早去医院看吧。
她很听话,完全按照我说的做。这时候,我听到她的肚子叫了。然后,我到厨房下了两碗鸡蛋面,她一碗,我一碗。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二蛋,你一个人在这住吗?”
“是啊。”
“那今晚,我们?”
“你今晚睡我房间,我在沙发上睡。”
“哦......”
吃完面,我就去收拾碗筷了。我想,她一定在极力通过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房间里的场景在构建一个关于我的模型。她会看到桌上的功夫茶具,沙发对面的书墙以及放着文房的长桌。她可能会觉得我这个人不坏。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瓶车载着她来到了镇上的医院。拍了片子,骨头没有问题。医生开了药膏,并告诉我们要静养起码三个星期,这期间一定要避免出现二次伤害。
出了医院,玲儿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住在我家里。我望着她的眼睛说,可以。她说,她的行李还在酒店里。于是,我把她和她的行李一起带回了我家里。
我让她待在屋里好好休息,然后在储藏室找来了工具和木棍,准备给她做一个简单的拐杖。我在院子里忙活着,她却偷偷地从屋里一蹦一蹦地跳出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静静地看我制作拐杖。
拐杖做好以后,让她试了一下,还挺顺手。我嘱咐她,在我去放羊的时候,在家里一定要注意安全。她乖乖地点头答应说,好。
一天晚上,我在看书的时候。她问我:“书架上的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我说:“大部分吧。”
“你在放羊的时候也会看书吗?”
“会啊,在山上躺在草丛里或是大树下,吹着清凉的山风看书很舒服。”
“等我脚好了,就跟你一起去放羊,好吗?”
“等你脚好了再说吧。”
“切。”
话题一转,她说:“门口那片荷塘是你家的吧?”我说:“是啊,怎么了?”
“要不,明天咱们吃小龙虾吧?我看到里面有好多龙虾。再说了,我好多天都没吃过肉了。”
“要吃,自己抓去。”
“嘿,你......行,走着瞧。”
第二天,我照常去放羊,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院门就听到玲儿在屋里喊:“二蛋,快点,就等你了。”
我到压水井旁洗了洗手,不慌不忙地走进屋子。发现王奶奶也在,跟她打了声招呼,接着,我就看到了桌子上那一大盆麻辣小龙虾。玲儿说:“别站着了,快坐下吃吧,都快凉了。”
我默默地坐下来,玲儿已经开动了。她知道我要问什么,一边剥着龙虾,一边说:“这龙虾很好钓的,找根绳子拴上一块肉放到水里,不一会儿就能钓上一串。二蛋,你怎么不吃呢?这是王奶奶的手艺,可好吃了。奶奶,您的厨艺真不错!嘿嘿~”
王奶奶眯着眼睛笑着说:“玲儿嘴真甜。二蛋,你吃呀。我听玲儿说,你想吃龙虾了,一直没时间做,我就过来帮帮忙。不过,你种的这辣椒做麻辣小龙虾正对味儿。”
我不知说什么好,吃吧。吃了一个,味道果然不错。
一个月后,玲儿的脚已经完全好了。她没提过什么时候离开,我也没有问过。
白天她跟着我去放羊,累了就躺在大树下休息,她说她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还给几只有特点的羊起了名字。
她说,那只体型最大的领头羊叫大队长,那只右眼周围有黑毛的叫独眼王,那只身上有白色毛棕色毛黑色毛的叫狗杂种,那只老是骚扰其他母羊的叫田伯光。
有一次,田伯光调戏一只正在喂奶的母羊,被大队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她跟我说,本来大队长不知道这事儿,是独眼王告的密,那只母羊是大队长的夫人,大队长一听老婆被人欺负了,就气冲冲地从山坡那边跑过来了。
我说,你知道得比独眼王知道的还多。她瞪了我一眼说,那可不。
晚上吃过饭,有时候我们会在院子里乘凉。躺在摇椅上,望着天上的银河。我和她一人拿着一把蒲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她说:“二蛋,你说有没有外星人?”我说:“我觉得有。”
“我也觉得有,这么大的宇宙,一定不会只有一个地球。要是只有我们人类,那也太孤独了。”
“你觉得孤独吗?”
“不知道,有点儿吧。”
“我们身边的蚊子可不这样想。”
“呀,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你看我大腿上的红包。赶快进屋吧,外面蚊子太多了。”
看到她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包,我忍不住笑了。
“笑,你还好意思笑。”
“蚊子送你红包,你还生气,真是的。”
“二蛋,你真是皮糙肉厚啊。”
无聊的时候,我们也会一起看个电影。不是去电影院,就在我家里。我在书架上装了一个投影幕布,只要把它放下来,就可以用投影仪看电影了。
那天晚上我们看的是《爱在黎明破晓前》,从伊桑和朱莉在火车上邂逅开始,再到最后他们在火车站分别,我和玲儿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讲,她一直盯着屏幕认真地看着每一帧画面,听着男女主一个半小时的话痨。
影片结束后,她轻轻地问我:“他们会再见吗?”我说:“你希望他们再见吗?”
“不希望。”
“为什么?”
“这段感情太美了,这样永别就很好。他们再见的话,我怕会毁掉这段美好的回忆。”
“后来,他们......”
“你别说,我知道。”
“好吧。”
过了一会儿,她说:“二蛋,以后别再睡沙发了。”
我望着她的眼睛说,好。
又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早上她说有点儿不舒服,不跟我去放羊了。我说,好的,在家好好休息。
当我晚上放完羊回来时,看到家里黑灯瞎火的。这时候,我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仅没有看到她的人,连她的行李以及生活用品都不见了,好像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我在长桌上看到,她用毛笔写下的稚嫩的几个字:二蛋,我走了。
她真的走了,一个人悄悄地走了,没有道别,没有伤感,无声无息地蒸发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有电话,没有地址,就这样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我上厕所拉屎,无意中看到扔在垃圾桶里的一个验孕棒,上面显示有两道杠。
拉完屎以后,我照常去放羊,雨季要来了,得让羊儿们多吃点儿新鲜的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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