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水表

我在小时候，干过一件伸张正义的事。

当时我有一位很要好的女同学，她就坐在我的前桌，成绩很好，人也长得漂亮，那时候，每当上课，基本上我有大半节课的目光，集中在她那努力用功认真听讲的背影上。

然后有一天，她表现得心情很不好，收起了以往的灿烂笑容。当时我有问过她，但她只是摇摇头，说了些大概，原因是她在放学之后要去参加私人补习班，单对单的那一种，但在前几天，补习老师却由于她的学习表现不好而生气了，而且直接告诉了她的家长。

我这种读不好书的人，自然弄不懂尖子生的压力与喜忧，但看到同学那一脸的沮丧与忧愁，我的内心不由得生起了一阵的不愉快。于是我找到了她的另一位好闺蜜，试图探听一下帮她补习的老师是谁。

结果她的闺蜜告诉我：

“她的补习老师，就是住你们家楼上的许某某呀！”

是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性格阴阴沉沉的，好像离异了，平时他见到其他人都不怎么打招呼的，更何况遇到我这种小学生。

哼，原来就是这样的大人，让她最近都笑不出来，很好。

于是，为了拯救那个她的笑容，当天剩下的所有课，我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想着，如何帮她出一口气。

直到快下课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可以捉弄一下那个坏心眼的老师来帮她出气。

我们家都是那种旧式一整幢的居民楼，每户的电表安装在一楼楼梯的入口，而所有用户的水表，全部安装在一楼出口的屋檐之下，平时的各家各户都不怎么主动去碰那个水表，除非出现漏水整改等等情况，也不会有人放太多注意力在水表那里。

于是乎，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当天晚上，就趁一个机会，把楼上的水表给关了，让这个恶老师吃一点苦头。

于是当晚，我找了一个适合的时机，溜下楼去，趁没有人的时候，把楼上的水表关停，然后回家去了。但究竟这个惩罚的力度如何，讲真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楼上有没有察觉到水停的原因是因为恶作剧，另外那个恶老师有没有因此而生气，我都一概不知道。

然而第二天上学时，那位女同学依然郁郁寡欢，感觉要比第一天要差，当时我的第一直觉就是那个楼上的恶老师又在骂她的，看来我对他的惩罚还不够。于是我便计划着实施第二次的关水表。

不过，第二次关水表的行动失败了，我被捉个正着，就是被传说中的那位恶老师捉得正着，那个时候环境一片漆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估计也是气得阴沉沉的，然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二话不说地拽着我到我家找我的父母。

然后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与母亲和他——恶老师站在我家门前的一顿训话：

许某某（恶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低着头，气鼓鼓的，一言不发，心里自觉得理直气壮：搞出这个情况就是恶有恶报，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你平时是怎样的为人，怎样对待学生的吗？！

母亲在一边也开始不明所以地数落：

“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都不会这么调皮的，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本来想忍着不出声，但面对那些满怀恶意的坏人，把自己的不得意和怨恨发泄到小孩子身上的大人，我实在很受委屈，然后我愤愤不平地叫嚣道：

“因为我替XXX要教训你！你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师！”

XXX是我女同学的名字。

“教训我？我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师？哼。”许某某听到我的理由之后，目光含着非一般地蔑视，冷笑了一声。

母亲也在一边搭腔：

“小子，你在说什么，这事关XXX什么事？”

“他是XXX的补习老师，天天骂XXX，搞得她很不开心，所以我要为她出气。”这一段话，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我当时很有男子气概。

谁知道那个许某某却一脸的冷漠：

“我不认识什么XXX，也不是什么补习老师。”

“对呀，人家许先生是在商场里做经理，卖东西的，怎么可能是你同学的补习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母亲突如其来的一个解释。

“我怎么可能搞错？是XXX的一个闺蜜告诉我的，他就是XXX的补习老师没有错。”直到那时，我应该坚信着自己是正确的。或者说，母亲的话让我稍微有一些动摇。

然后我看到，站在我眼前的许某某，眼光先是移到了别处，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几秒钟之后，他重新直视着我，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对我说：

“小子，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怎么做，那个女孩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我一言不发地，还是不太服气地瞅着他。

他接着说下去：

“因为，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上一个蠢蛋，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

你，你竟然骂我是蠢蛋？

“先不说是女孩子，哪怕是你自己，难道你愿意与一个蠢蛋去做朋友吗？也不会吧。更何况是一个成绩好头脑灵活的女孩子？”

母亲在一边沉默着没有说话，她似乎没有在为我帮腔的意思，我隐隐约约开始感觉到，莫非我真的是搞错了？

“而且最蠢的是，你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蠢，刚才听你说的，她的一个闺蜜告诉你，我是她的补习老师，然后你就相信了。你的头脑到底有多单纯呀。”

我跟她和闺蜜的关系这么好，她们不可能骗我的，但面前这位许某某却表现得振振有词，好像他真的不认识我的同学那样。

然后，我的内心之中萌生了一种不信任感。我甚至有一种想等明天回去，与她的闺蜜亲自对质的冲动。

不过许某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不要让我猜中，你现在这个表情，心里肯定想着，明天回去要找她们对质问清楚，对吧。你便尽管去问就好了，到时让你亲自去弄清楚，什么是真相，什么才是谎言，所以说，你真是单纯，单纯的蠢。”

这一席话，比亲手打我一大巴掌让我更难受。

接着他又说了，

“当然了，像你这种蠢蛋，在女生之中也是挺有用的，毕竟够蠢嘛，别人对你好，接近你，然后就利用你的蠢，去为她们做傻事，所以呀，在某种情况下来说，蠢蛋要比聪明人更容易让女生接近。”

“只不过，如果你觉得可以与女生亲近，就表示女生会主动喜欢一个蠢蛋，那就真的是蠢上加蠢了。”

我知道他在说我，也在骂我，我默不作声，因为还是要表现得倔强，毕竟我的事情，被他完全说中了，我是很喜欢那个女同学，我也希望有朝一日，等我们长大之后，她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他说我蠢，我不服，但后来事实证明，我真的蠢。

估计是母亲一点看不下去了，因为许某某听上去有点在侮辱我：

“许先生，这件事情可能是误会了，小孩子不太懂事，是单纯了一点，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里，都带个蠢字，未免有点伤自尊呢？”

“自尊？”许某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位太太，我想问一下，在日常生活中，你曾几何时提起过自己的自尊心呢？我想，只有你的自尊心被人伤及到的时候，才会被提起吧。那么，只有被伤害的时候才会被提及的自尊心，你本人有常常尊重过它，有常常用行动保护过它吗？”

“既然你没有用行动保护过它，那就不要怪别人轻易就伤到你的自尊心，因为只有自身把自尊心训练强大了，才不会让人伤害得了。而让自尊心变强大的方法，就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现在说你的儿子，并不是在侮辱他，而是要让他看清人间的现实：再好的朋友也会利用自己，对自己说谎；再正确的自己也会做错事，再憨直的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不经大脑思考而鲁莽行事的蠢蛋。我让他现在立刻看清现实，起码能早十年来提升自己，让自己以后在为人处事上不会陷于不义不实。如果这些事发生在十年之后，你觉得他要纠正自己，还来得及吗？”

我和母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许某某的训斥，一言不发。

“就正如你的弟弟，他的舅舅，被女人欺骗了之后，发生了精神恍惚，难道你还想这种悲剧再次重演吗？我应该告诉过你，你弟弟前天又来我们百货店里搞事了吧。”

是的，我的舅舅，被初恋女友欺骗了毕生积蓄和十多年感情，怀疑患上了精神病，听说前几天在一家百货公司里脱裤子撒尿，原来就是眼前这位许某某所管理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