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捡便士，一边看月亮

高更《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月亮和六便士》是一本奇特的书，开头很沉闷，我一读就打瞌睡，要靠浓咖啡才能读下去。可是读着读着，心如被锡纸包着的冰块，哧啦一下，锡纸被划开一个口子，冰块渐渐地融化。

小说讲的是：

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斯特里克兰，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

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命令土著女子在他死后把这幅画作付之一炬。

别人的人生是在不断做加法，他却在做减法。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拒绝再做“丈夫”、“爸爸”、“朋友”、“同事”、“英国人”，他甩掉一个一个身份，如同脱去一层一层衣服，最后一抬脚，赤身裸体踏进内心召唤的冰窟窿里去。

他对代表妻子前来找他的作家说：“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儿。我身不由己。一个人掉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没关系，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作家感受到：“他的声音富有激情，我不由自主地被他打动了。我感觉在他体内，仿佛有一股猛烈的力量奋力挣扎；这股力量强大无比，压倒一切，好像违背他自己的意志，将他紧紧地抓住。他似乎真的被魔鬼附体了，很可能，突然就会被撕得粉碎。”————正是由于被这种似乎是“魔鬼的力量”附体，斯特里克兰的目标和动机变得无比单纯，除了画画这件事，所有社会的规则、别人的看法，舒适的生活变成了和他完全无关的事，他成为了一个真正自由的人，甚至自由于不用受选择之苦，因为和生活中其他选择相比，他的选择唯有画画。斯特里克兰只是作者毛姆虚构出的一个人物，据说原型是画家高更，当作者把这种纯粹性展现在你的面前，能感受到那种慑人的力量。

斯特里克兰除了绘画对其他的事情毫不在意，不在意妻子孩子生活怎么样，不在意生活是否舒适，只要能能够充饥就行，不在意别人对的画的评论，从来不推销自己的画，绘画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表达。绘画也是他对自己的寻找与摸索。他不想过去，不想未来，他说“永恒的是现在”。他孤僻、毒舌、冷漠、同时坚毅又迷茫，他追求精神的自由，却又不得不被肉体的欲望困住。他不需要爱情、亲情、友情，他不要一切外来的捆绑。

小说中的作家“我”解读斯特里克兰的画时，写下这样一段：“他正竭尽全力，想从束缚他的力量中解放出来。但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他又如何解脱，不得而知。我们每个人都孤独地生活在世界上。谁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凭一些符号与人交流，但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所以它们的意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地想把心灵的珍宝传递给别人，但他们却无力接受，因为我们只能踽踽独行，虽然紧挨着，却并不真正在一起，既无法了解别人，也不被别人所了解。”

这段话相当震撼，每个人都只能孤独地，去探寻、发掘、找到那股让自己解脱的力量。

2

书里讲到一个医生亚伯拉罕，他是才华超群的医学院学生，毕业被选进医院的管理层，美好的前程闪着金光等着他。在正式入职之前，他想度一次假。几星期后，医院却收到他的辞呈。

一天早上，当他乘坐的轮船抵达亚历山大港，他看着这座阳光闪耀的城市，和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阳光、蓝天，突然间，他心动了。像晴天霹雳，又如同天启。就好像他的心被什么揪住了，突然之间满心欢喜，生出美妙的自由感。就这样，他放弃了大好前程，带着他全部家当上岸了。

他说他从来不曾后悔，一直心满意足，心平气和。

另一个因亚伯拉罕离开而当上知名医生，过上好生活的人评论亚伯拉罕“没有个性”。书中的“我”说：“个性？我以为，一个人因为看到另一种生活更有意义，只经过片刻思索就抛弃大好前程，这才需要足够的个性。勇敢走出这一步，绝不后悔，这才真有个性。”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心平气和，怎么能叫作践自己？做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一年赚一万英镑，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3

我在塔吉克斯坦工作过两年，那时候认识一个湖北老乡小X，彼时他是某知名通讯公司工程师。工作之余，他在杜尚别的大学学习考古，那时候他在读研究生，后来他辞掉工作，专心读书，一直在杜尚别读到博士，此刻还在杜尚别。

杜尚别有一处古城，我去过一回，里面展示一些年代久远的瓶瓶罐罐和兵器、服饰，我不了解塔吉克历史，看到这些内心没有触动。而小X到这种地方，内心是狂喜的。

一个收入不低的驻外工程师，花好几年的时间去学塔吉克语，去研究中亚古文明，这在一般人看来，是神经出了问题。这个专业跟他之前的工作相比，非常冷门，跟赚大钱这事儿基本没关系了。

有一年我去乌兹别克斯坦的古城撒马尔罕，被那些高大精美的古建筑感动，发信给他，请他去看。后来他去了。我知道他看历史遗迹的心情跟我这个普通游客的心情，一定是不一样的。

撒马尔罕

2016年在泉州，遇到一位师父，是一座小山上一个小庙的主持，出家之前身家好几千万，不晓得为何，突然要出家。当时家里有老婆和3个未成年的儿子。出家十几年，儿子婚礼他都不下山。家人上山看他，称他为“师傅”。他为修建寺庙，到处筹款，修了一条从山下通往山上的石板路，我看过他在寺庙修建工地光着膀子干活的照片。他拉了一个微信群，每天早晨讲佛法，有时候去其他寺庙行脚。

前几天，一个认识超过20年的朋友说，“你要是一直做保险，现在早发了。”到鸟市后，我进了一家保险公司，收入在当时还行。某一天，在街上看到俄语培训的广告牌，突然就辞了职，去学俄语。所以我很明白亚伯拉罕在亚历山大港，忽然心动的感觉。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抬头看见了月亮。

如果是六便士是现实，月亮是理想，大多数人，都在为六便士奋斗。斯特里克兰、泉州出家师父，这样抛妻弃子去追求自己理想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自私、不负责人的人，但是正因为这样的自私，他们实现了一生的意义：只为做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事。

世人理解不理解，他们根本不在乎。

在撒马尔罕参观时，我心里对小X的选择是赞叹、欣赏加羡慕的，他是一个有勇气又快乐的人。

凭什么说他有勇气又快乐呢？

我猜的。我相信是这样。

理想的生活是一边捡便士，一边看月亮。等便士捡够了，专心看月亮。

那一天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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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建立，胆敢从事任何事情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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