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过故乡

作者: 5f47c89da3e8 | 来源:发表于2018-10-05 13:38 被阅读36次

    翻《世说新语》。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心有所感,录旧文一篇以寄之。

    太阳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下来,远山由绿变灰,变黑,变成几笔若隐若现的线条。路在杂草丛中悠然伸展,一会儿弯,一会儿直,忽高忽低,忽明忽暗。

    收工咯,明天再做!有人拖着嗓子悠悠的喊了一声。于是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挑一担稻子的,提一篮菜的,驮一袋黄豆的,牵牛的,赶羊的,从鱼塘里网鱼的,男人,女人,老头,娃娃,络绎不绝,说说笑笑。有人脚下生风,有人磨磨蹭蹭。田间,地头,山岗,学校,祠堂,道场,人们从不同的方向冒出来,前往同一个村庄;进村了,互相打个招呼,又往不同的方向走,各回各家。

    这是阳历十月、农历八月的村庄。

    天黑,风起,远远近近的灯亮了。炊烟四散,灶里的火把人映得红光满面,炒辣椒的味道随风飘,有人打喷嚏,有人嗔怒:你想呛死我呀,辣椒能少放点不!他们这时候说话往往带着“火”;做了一天的活,筋骨都散架了,回到家又要准备晚饭,准备给孩子们洗澡,饭后女人要洗碗,洗衣,照顾孩子们睡觉,男人要盘算明天的农活,还有孩子们上学的事情。总之,这个季节,忙,累,心焦,容易火气大;然而是在收获,收获可以冲淡一切疲倦。

    孩子们却永远都是欢快的。屋内灯火通明,暖暖和和,屋外可是有些看不清,风也有些凉了。贪玩的孩子这时还在外头“野”,玩跳房的,踢毽子的,杀营的,下棋的,斗鸡的,表演最新电视剧的。等到家家饭熟,摆好碗筷,爹妈发现孩子还在外面玩,于是又“火了”。

    这时候,做母亲的便放开喉咙喊自己孩子的名字,喊小名的,叫学名的,夹杂着各家各样的当母亲的“骂”。听到呼唤的孩子,无论多远,都要大声应一声,要不然,接下来的喊声会越来越大,骂词儿越来越多,怨气越来越深,任谁听了都是一种压力。不听“使唤”是吧,等回了家,母亲十有八九会训斥:赶死的,你充军啊!跑那么远,我嗓子喊哑了你都不应一声!

    开饭了。有煮米饭的,有下面条的,有做粑的。菜都极简单:炒缸豆,炒茄子,炒葫芦,炒南瓜,炒辣椒,炒地瓜叶,炒花生,炒上海青,都是自己地里种的;如果称一点猪肉,炖点汤,那就是加餐了。喜欢喝点酒的,就着新摘的花生,抿一口乡下酿的白酒,哇,从头到脚,舒服。可是不能光吃饭,尤其是晚饭,很重要的,家长要布置好明天的事情,除了农活,还有人情世故,比如送礼,帮忙;还有孩子的教育,乡下人不懂什么数理化,教训孩子就那么一套: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别打架。孩子们听得都腻歪了,沉闷的吃饭,敷衍的应着。一家之主有时候也觉得每天都这么说,很无趣,就闷声吃饭喝酒。

    突然,村里不远的山岗上,传来了一阵阵骂声。不用细听,是四姐,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因为辈分不高,老老少少的都管她叫四姐。四姐几乎隔三差五都要在黄昏的柏树岗上开骂,今天是谁偷了她们家一个葫芦,明天是谁家的牛吃了她们家庄稼,后天是她们家猪被谁家的猪咬伤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天气允许,她没生病,几乎就要听到四姐的每日一骂。乡下的骂人是一种艺术,没听过的是很遗憾的,那用词,听起来不堪入耳,可是那韵律,抑扬顿挫,跌宕起伏,长短句交错,平平仄仄之间是那么顺畅。外乡人第一次听,受她语气语调的感染,肯定不会想到这是在骂人!村里其他女人也有这样骂的,但像四姐年年月月寒来暑往坚持大骂不止的,没有。村里人对她的骂,早已习惯,甚至觉得不可或缺了,要是隔太久没听到四姐的骂声,大家可能会说,她是不是出远门了,还是生病了。

    当然,夜幕下的村庄更多的是静悄悄。不仅人声绝少,就是狗吠也只是偶尔的一两声。月亮出来了,风起云散,月光洒满大地,亮亮的,凉凉的,染了山,染了树,染了小路,染了土墙,染了道场上高高的稻垛。可是在屋内,人们洗完澡后,开始歇息,孩子们做作业,看电视;大人呢,有他们自己的天南地北,自己的古往今来,自己的红尘往事,自己的不平无奈。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开讲了,月光下,秋风里,他讲的是大唐盛世发生在这个偏远县城的故事——

    ……那风水先生一辈子穷,苦;可是他知道九龙山是藏有“龙气”的,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临死之前,他把儿子叫到病床前,千叮万嘱,如此这般……

    一定要用九条草绳子包裹自己的尸体,背到九龙山,绳子全断了时,扔到黄泥巴坑里埋了;回家后要闭门不出,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满了,打开后园竹林,便有千军万马帮你夺太宗的天下,你从园中取出弓箭,往北射上三箭,便可以射死李世民……

    可惜啊可惜,第四十八天的时候,他的舅舅在屋外大骂,说这儿子不孝,于是他忍不住开了门。第二天,也就是第四十九天早晨,他再往后园竹林的时候,发现竹林中的竹子果然变成了铁嘴铜牙带盔甲的将军和兵,还有无数战马军车,只是将军没有头,兵没有手,马只有半只蹄,车陷在泥里;他赶紧拿弓箭往北射,结果一只射翻了皇帝的帽子,一只射穿了皇帝的袖子,一只射掉了皇帝的靴子……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遗憾的故事,也是关于命运、性格的故事。在这个县城,在许多村庄里,无数的人们在重塑这个故事。他们按照自己对人生的理解,赋予故事里不同人物不同的相貌,不同的声口,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结局。他们经常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大笑,愤怒,叹息,自我安慰;听故事的人反映多数没有那么热烈,他们是很好的听众,他们听这个故事,叹息的时候更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闲谈的人静下来了,茶也凉了,有几个还打起了瞌睡。大家静了一杯茶的功夫,忽然有人说,都回去歇着吧。于是众人起身,迈出屋子,心满意足,各自回家。

    屋外,月光如水,秋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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