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恸哭
她是新来的女生,因为不会说话被同学们称作“哑巴”,其他,与常人无异。我也嘲笑她,作弄她,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从来不生气,就像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天经地义。因此,我开始佩服她。
时间久了,同样不爱说话、同样喜爱看小说、看文学作品的我和她成了同桌、成了一起看书学习、一起放学回家的伙伴,当然,也一起被同学嘲笑、作弄。我无比骄傲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别人眼中异样的我们,才是这世上最最正常的两个人。
直到一天,教室里的暖气管坏了,突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她突然疯也似的用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流着眼泪发出响亮的、惨痛的喊叫声。惊惶不定的同学像领悟了什么似的,所有人冲上去、围住她,笑得前俯后仰,嘴里不停地说:“哑巴说话了!哑巴说话了!”
我的愤怒爆发了!
教室里乱成一片,打成一片!
没有人在意泄露的暖气!
许久之后,还击的拳头如潮水褪去,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看见她哭了,蜷缩在角落里,哭得默不作声,以嘲讽的方式,一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无声恸哭!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像挨了一个响亮的嘴巴,有人低头不语,有人试图安慰却无从下嘴,有人索性继续言不由衷。只有我笑了,在整间教室里的错愕中,我笑出来了,像一个胜利者。
当天还没有放学,她姑姑就把她接回了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因为她又转学了。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她的父母死于煤气泄露,她由姑姑养大。不说话,再正常不过,周围人的作弄与嘲笑,再正常不过。我依然敬佩她。
(二)薄荷
那时候我很喜欢她的感觉,轻轻淡淡的,像一缕淡淡的薄荷的气息,或许,只有我才能捕捉到吧。
她坐在教室里一点儿都不显眼,常常坐的是第五排第四个位子,前三个位子是她的室友。上课前她们围在一起说话、寒寒窣,像撒在泥地上的小白米粒。
轮到她说话时,嘴角浅浅的酒窝就露出来,声音小小的,说着说着嘴角一抿,拿眼去认真地看搭话的人;听到一半时,她的眼神会有些飘忽,嘴角依旧有微茫的笑痕。
上课时,语言学、古代文学、现代文学、戏剧研究,无论什么课程,她都一字一字在笔记本上抄写老师的讲话,老师提问的时候,却从来不会举手回答。其他被叫起来的同学回答时,她把中性笔搁在笔记本边上,眼睛扫向窗外,齐耳的发梢被天花板上的风扇吹得一闪一闪,她拢拢头发,又拿起笔来做笔记。
而我热爱回答问题,老师的提问一落下,我就举起手。后来同学们养成了习惯,只要老师一提问,他们都会转头看我。次数多了,我有些发窘,担心自己这样太爱出风头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里傻气,我只是希望她能略微停一停,听听课堂上除老师之外的声音。
有一次,她坐在一群女同学中间,眯着眼睛听人家说话,嘴用微微翘起,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大概是感觉到我在看她,她冲我笑笑,又去看说话的人。我的心一阵乱跳,不知道她这一笑有无特殊的含义。
说话的人忽然问她:“你男朋友在师大怎么样了?你不是要考到他那里去吗?”她皱起眉头说:“我也说不清楚,他那边一直说帮我联系老师的。”说话的人点点头说:“最好能把师大的教材和笔记都借过来。”
我已经不大听得进去她后来是怎么回应的了。总之,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隔着一个“他”,我跨不过去。
以后的日子,她一如既往,我表面上稀疏平常。因为她仍然在我心中淡淡地像是空气一样盘旋着,这并不会让我有多难受,只是有一些怅然而已。
淡淡的,薄荷的气息,一如我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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