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路过学校家属区，空气中一股浓郁的土豆豆角炖肉的味道，香浓而又纯粹，一瞬间勾起人的味蕾，学校食堂那些用调料和色素堆积出来的卖相极好的饭菜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是家常的味道，却也不是街面上随处可见家常菜馆的味道，确切来说，是妈妈的味道。

之前读过一篇文章，人类的嗅觉其实非常灵敏，当他长期生存在一个环境，适应了那个地方的种种味道，可能会习以为常，但若干年后，当他再次接触到这种味道，会很快回忆在某时某刻某一地点，有某人发生过某事，就因为那独一无二的味道，当时的场景会很快在他脑海中重建。

我们常听人形容某一食物“这是小时候的味道”，其实是因为他小时候经常吃这种食物，后来又不经常接触，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每次接触到这种食物都会说这是小时候的味道。我刚上小学时从家到学校的路上有一家榨油的小铺子，附近的人会把自家种植的向日葵瓜子送到他们家榨油，记忆中，老板只有在春天的早晨才会开工，那个时段我们刚下早读，回家吃早饭，一路上晨光正亮，家家户户都开早饭，那油饼的香气混合着不断从路旁逸出的种种饭香，勾得我胃口大开，每次回家都会吃一大碗饭，实在不像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该有的饭量。但后来升初中高中，离家渐远，再没有在早饭时分走过那条路，那种味道便一直存留在记忆里，直到去年春天在家待的时间比较久，早晨路过那个路段，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十几年前，那个背着小书包从学校回家吃饭的孩童，还有路上叔婶儿们慈善的面庞，种种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我的家乡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每一季都足以写一篇长文，自从大学之后离家千里，我便应了那句话——“从此故乡再无春和秋，只余冬和夏。”寒暑假都在盛夏和寒冬，夏日的阵阵热浪，午后没完没了的蝉鸣，还有空气中偶尔传来的瓜果腐烂的味道，以及冬季因为供暖凛冽中又夹杂着烟熏火燎气息的空气的味道，都让人亲切不已。大三那年的寒假很长，都出正月了还没开学，那个时候正是冬末春初，我走在路上，一阵阵微风拂过，带来暖暖的气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但我的大脑告诉我那是春天的味道，家乡的春天的味道。舒舒爽爽的风迎面吹来，像一只轻柔的手拂过我的面颊，拂动我的衣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想要迎接她，拥抱她，这久违的春的气息啊！还没换下冬衣，身体略显臃肿，我却在路上蹦蹦跳跳，兴奋地像个孩童，惊觉我已两年没经历过家乡的春秋。

高中时候住宿，每天早晨六点要准时在操场集合晨读，然后跑操。高三那年我们的集合地点在教学楼正前方，教学楼周围绿化很好，后方全是花坛，深秋时分，早晨五点多天还未亮，花坛里全是蛐蛐的叫声，植物的叶子上凝集了一夜的露珠，夜凉如水，空气中全是更深露重的味道，浓浓水汽伴随着蛐蛐清脆的叫声，唤醒原本还在半瞌睡状态头脑。那味道沁人心脾，又有天然的交响乐伴奏，每次路过我都会放慢脚步深呼吸，但离家后就很少闻到了，可能是因为我不再早起，也可能是因为只有家乡的气候才能在每年深秋凝聚出那样的味道。

夏天是麦子收获的季节，每年五月，碧绿了一个春天的小麦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变黄，风吹过，阵阵金黄的麦浪一波波滚向远方，无边无际，等到六月初，熟透的麦子会散发出阵阵麦香，晒在路边的小麦原本颗颗水分饱满，顶多两日，就会被夏日的骄阳晒得干瘪，散发出阵阵焦香。不出一个月，大地又会一片碧绿，那一个个嫩绿的小苗，大多是玉米，极少数是向日葵大豆之类的，等到中秋时分，玉米成熟，掰下玉米之后秸秆粉碎还田，傍晚时分，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甜甜的味道，那是玉米秸秆的味道，比玉米要好闻很多。

夏天，家家户户都在室外做饭，每到傍晚时分，太阳落山，远处的山峦只能看清墨色的轮廓，就能看到周围的烟囱都冒出炊烟，那烟味不似冬天烧煤的烟气那般难闻，反而夹杂着各种木料独有的香气，烧成炭味，别具一格。小时候地方台每到晚上六点就会放音乐，每天都是同样的曲目，其中有一首王菲的《又见炊烟》，当时欣赏不了王菲的嗓音，觉得咿咿呀呀，实在是有些怪异，但在初中的一个暑假，我站在屋顶，暮色四合，远山如黛，看着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不由自主唱出“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那一刻，才真正领略这首歌的美妙，也意识到王菲的声音果然是天籁。

每个地方，每个时段都有独特的味道，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每个家也都会有不同的味道，从家里出来的人，一般也都带着自家特有的味道。因为母亲不喜花草熏香，我们家的味道向来都很清淡，只有阳光晒过的暖暖的味道，所以时至今日，不管我身在何处，只要闻到阳光晒过空气晒过被子的味道，都会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呼吸，想象自己仍是个孩童，在夏日的午后，躺在透过窗外树叶洒下斑驳阳光的床上欢快地打滚。

高中时班上有个女生，她衣服的味道特别好闻，问她是不是喷了香水，她说并没有，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什么特殊的味道，跟我们的没有区别。后来去她家，才发现她们家里都是这种味道，浓郁的香味从她家阳台蔓延到整个屋子，那里晾着他们家刚洗完的衣服，让我们觉得很好闻的香味，其实是洗衣液的味道，她妈妈很钟爱那款洗衣液，一直都没有换过。

舅妈刚生完小妹时，我每次放假回家都会过去看看小表妹，舅妈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家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但自从有了小妹，那清香便被浓浓的奶香代替，就像当时还是个小奶娃的小表妹，浑身都冒着奶香味，也不知是孩子的奶香味蔓延到了整个屋子，还是奶粉让孩子身上溢满奶香。后来又多了一些弟弟妹妹，我便注意到不管家中之前是什么味道，只要有了小孩子，一两年内必然都是奶香味的。

人的嗅觉的记忆力是很好的，每次接触到熟悉的味道，我都能想起是在生命的某个时段接触到这种味道的。也许某一天我路过一个小吃摊，闻着那熟悉的酱料香味，和我大学时经常吃的那家手抓饼的味道一样，会惊喜地说一句：“哇哦，大学的味道。”又或者，在夏日大雨倾盆的午后，闻着泥土的芬芳，尽管每次都会感慨，但还是会说一句：“下雨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