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

罗子是村里一个被众人嘲笑的中年男人。人们笑他因为他整天就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来都不讲究吃和穿，大半辈子过去了也就换过几身衣服；人们笑他因为他有一个智商三四岁的老婆；人们嘲笑他因为他有个女儿在山头上名声不大好……总之在人们眼里都瞧不上他。

在我的记忆里，罗子话比较少，而且外观很邋遢。凌乱的头发又稀又黄，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我看未必。整张发皱的脸泛着黄土色，偶尔一笑，一双大黄门牙绝对是亮点。虽然没有读过书，眼睛却有点近视，不过他一辈子没戴过眼镜，因为他习惯将头略低十五度挤着眼看人。

一般来说我遇到村里的长辈们都会主动问好，不过我从来没问过他。每次遇到罗子，他总是背着柴草或者其它东西，有时候在重物的压力之下他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远远望去好像只有一团东西在动，而他也似乎看不到路过的我们，头都不扭一下深一步浅一步挪向他们家。我有时甚至想他认不认识我，知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罗子家祖上是个大户人家，虽然现在败落了，但是他们家的大门还是过去那种大幅瓦顶木门，乍一看去像个落魄的贵族。小时候只要听到村子里有人吆喝我们便知道罗子的老婆又在和他打架了，村里的人最爱看这种热闹。不过每次罗子都是挂着伤出来，然后把大门一锁，任由他老婆在里面摔东西、破口大骂或者哭哭啼啼。罗子则默默地走向围观的人群，人群里总会有人说：罗子，你还怕你老婆呢？你还是个男人吗？其他人也会附和道：就是，一看你就是个怂包。大家都在叽叽喳喳调侃他，罗子总是：“嗐”一声然后露出大黄牙标志性的笑一声，然后默默的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他老婆什么时候闹够了，不吵了，村里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再回去。

罗子的女儿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出去闯社会，她不甘心一辈子生活在那个家里，一直到她结婚村里的人也会说她是个疯姑娘。罗子的儿子毕业后找到了份工作，也成了家。罗子的一生似乎就要跨入完美，儿女都成家立业了，自己这些年的辛劳也有所回报，村子里的人连看罗子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每个人都会感叹：罗子真有福气，现在可以好好享受儿女福了！每当听到这些话，罗子都是腮帮子一动，露出大黄牙笑笑，然后双手背在背后，略微挺着腰走向家里。平静日子过了几年，村里的人发现罗子的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而且一待就是几个月。他儿子也让人把城里的家具都搬回了老家，可是罗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次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背上每次都背着小山似的柴草。村里人说罗子的女儿离婚了，只能带着孩子回娘家来养，罗子的儿子爱上了赌博，家产尽输，儿媳妇正在跟他闹离婚。一夜之间，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都开始纷纷议论，罗子的家教不严格、罗子的孩子不争气……

去年暑假的一个下午，我在大门口乘凉，远远的下面路口上来一个背着尼龙袋的弯着腰人，我准备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走近一看是罗子，正犹豫要不要问好，罗子突然走到门口那个石台阶把背上的尼龙袋卸下来，用那浑浊的眼神看了看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一点一点扒开袋口，伸手在里面挑捡了会儿，然后拿着一个甜瓜递到我面前，一边用他的近视眼瞅着我，一边露出大黄牙说：自家种的，这个应该熟了！我愣了一下立刻双手接住那个甜瓜，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又把袋子一扎双手用力一提，身体略蹲，袋子又落在了他的右肩上，一步一步向家里走去。几天后我正在家里，突然堂弟气喘吁吁进门跟我说：村里的罗子出事儿了，刚才过马路时被大车给撞了！我的内心“嗡”一下，脑子里立刻想起了他那永远驮着东西的佝偻背影，想起他那皱巴巴的脸，还有那醒目的大黄牙，还有几天前他给我甜瓜的场景……

罗子就这样走了，村里的人说罗子出事儿是因为他近视没看清车，也有人说是因为罗子自己曾说过：我近视，司机不近视。所以走路不用心，过马路慢悠悠的，还有人说当时罗子背了尼龙袋遮挡了视线……无论原因是什么对于罗子而言都是成立的，就算他现在站在村子人面前，他还是会露出大黄牙，轻轻的笑一笑，然后什么都不说。就是这样一个人，被嘲笑了一辈子，包括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带着人们的热议，也许是这一生他活得太孤独了，孤独到连离开都带着孤单。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