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并非讨厌性行为本身,而是厌恶人们对它的轻慢与妖魔化。甚至当作是征服与顺从的博弈与游戏。如此虚弱。或许在肉身的交互与碰撞,精神的忘我与腾起之间,真实的你,我,他们,她们,得以施展与呈现。可人们却总是试图通过其中的对立,比较,夸大,佯装来自我构建与实现。那不是爱。
她白日里嘲笑他,讥讽他。可夜里依然与他做爱,抱着自己的枕头,偷偷钻回男子的被衾。那样的匮乏与缺失。他们从未完整。她求他垂怜,给予属于他的填充与赋能。
男子似乎钟情于床笫之欢。他们以此为乐。关系,女性化的特征,这样隐秘的事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年华不再。激情退去。面容平添痕迹。他开始寻求新的自我释放。观看大量视频。试图得到慰藉。在妻儿面前神色如常。外出工作,偶尔与异性发生关系。痕迹却无法追寻。早已被本性中的严谨磨灭。
多年前早已戒烟的他,在人群中,宴席上。悠悠吐出烟圈。显示妻子的貌美与儿女的聪巧伶俐。好像,有时候,我们与一些人相处十年,二十年,日日相见。却并未真正了解过彼此。
女人的美丽有时危险。当这份美丽无法被男子掌控时,尤为如此。不许与某人讲话。不必精心打扮。不可穿亮色衣裙。
她说:“这些年来,我后悔嫁给你。”
“那你也只能是我的妻子。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时的年轻貌美吗?哪个男人还会要你。”诸如此类,日更深重。他也曾苦苦哀求,下跪,抢夺衣物,以掌掴面。可所有的忏悔与承诺都会成为日后的攻击与再次争吵不休的动因。
那一刻,眼里没有彼此,相交的融合与热切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个体性的侵犯,自我合理化与主张的辩解及争论。女子离家出走。不带走一分一毫。只是手中常翻看的小本圣经不在。他一个人拿出银行卡,存折,房产证,对孩子说。你看,这些她都带不走。一样都带不走。密码只有我知道。他将那些纸质文件摆放在桌子上。就算财产分割,我还有我的那一半。
照片里,年轻的女子,神情冷漠,倨傲,自负貌美。不屑一顾。她爱吃古早的水果糖。逢年过节,家里也会摆上这样平实的糖果。他宠爱她,把她当作孩子一般。因为她的一句嘟囔,便夜半起身,制作她钟爱的食物。不曾埋冤。
有时候,莱恩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一切都多变,不稳定,溃散,无法托付。一日她梦见,男子腰部绑满炸药,手中举着火种,笑着看她。问:你是否愿意同我殉葬。我其实,已经死去很久了。
女子开始恒心行善。或许在她眼中无谓善恶。也难以辨别。她被保护的很好。从未在真正的社会环境中磨砺过,对人心并不全然认识。时常祷告。诵读经文。依旧喜欢美丽的事物,对食物与衣饰保持追求。一日,她像委屈的孩子一样,回来倾诉。她的老师申斥她衣饰的不庄重。她曾强迫莱恩祈祷,皈依宗教。莱恩把组织中交易的录音播放给她听。
她说:“他们在非法集资,如果出了事,你会是第一个承担责任的人。这是游戏规则,即使你对资金的去向与流动并不知晓。”女子发脾气,大声呵斥,责问,怒吼,不平静。持续诵读经文。似乎在试图超度眼前孩子的腐朽之魂。
那愿。你生身不死,不灭。
世界似乎被女子一分为二,对立化。只有两种人,信徒及所余异类邪祟。现实或规律需要破碎,焚烧,淬炼,哪怕上千次,上万次。而非,不可说,不容质疑,不能化形呈真身。
所谓坠落,亦是极乐。
因此莱恩,不问,不听,不看,不说。
年少时曾被母亲揪住长发,头部被猛烈晃动。成年后,她多次剪掉长发,不穿高跟鞋,不化妆,规避一切女性化的装扮与衣饰。一日在友人家安置。站在镜前,看纱制长裙里的自己。泪水开始止不住。带着对被发现的恐惧与惊惶。
她离开家乡。去很远的地方。笑称即使自己离去,他人赶来尸身怕也早已僵硬。她拜托朋友,如果生命终将终结,请不要告诉那些人。她很难不想象,女人还是会祈祷。祈祷她死而复生,得因果轮回。抑或是黄泉路上得见人生奥义?
她说我最近常常感受到平静。好像可以随时离去。甚至认为生命的发生与起始都是在为终结和泯灭做准备。我看到书中的人吃自己的骨灰。如此深重。总觉得尸身,死亡,离去,终结,一直被规避。大人常常说讲这样的话不吉利,哪怕同音的四,相连的十八都没人喜欢。可,本质上,它们只是排列组合成的数字罢了。
如果一日我觉得自己可以安然睡去,明日不再睁开眼,或许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完结与圆满。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想的是明天的难题该如何解决,不动产,税金要如何应缴,关系中的人是否是对照的情投与意合。
她得见过姥姥的尸身,有些微肿。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她画好妆。显得面部有些许的气色。礼堂里的人大多恸哭,哪怕泪水无法尽然落下。她没有得见传说中的红烟囱,尸体火化以后,大家都神色如常。阿姨和舅舅们去购买相关的丧仪用品。商量哪只花圈质地更精密,哪只外观更耐看。与平时去集市,商场,杂货店购买生活用品无异。
定期烧祭冥币。同殡仪馆工作人员复念祷祝话术。她当时想,他这些话一天要说上多少遍。并非对已故者不尊重。甚至一开始她还常常梦见她。大概是一时被笼罩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不知如何反应。却发觉婚丧嫁娶本质上并无区别。都是人类用以自我慰藉和宣告开始或结束的仪式。看似神圣,不可侵犯,在死者为大的传统与教条中,还是掺杂着人类本源的痴与念。
每个人对死亡的反应,似乎比死亡本身更充足。唯心论地把天气归结为已逝者离魂的意愿。主观论断谁对逝者生前的贡献最大。复又驳论,相互推诿。所有的行径与语言都背离逝者与死亡本身。她说“那时我十几岁,有时候想,有些事是不是看见的稍微早了一些,或者更早一些。”
芜乱,错杂,残骸,盗取,失窃,消失,不见,冷笑,不忍,不舍,旁观,冷漠,作势,愁苦,烦闷,怅然,计划,筹谋…… 那一刻似乎得见众生相。
我问你的感受呢?她笑着说没什么感受,她甚至从未觉得姥姥离开过,只不过是多年未见。哪怕她亲眼看见她从人身焚化成灰或碎片,入土,封存,腐化,做养料。但眼前得见的似乎虚无。真实发生的是幼童时期她为自己准备素面,在儿女送来的水果与礼品中留下自己喜欢的部分。周末去看她时,她会在没人的时候从老旧木柜中的隐秘处翻出来。有时水果难以持久贮藏,长出斑点。也会在自己睡着时叫舅舅家的妹妹不要吵到自己。哪怕日出早已高三竿。
她幼年时有严格的作息规律与习惯,打扫,煮饭,做作业,在大人回家前准备好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与物。不曾有一日晚起。春夏时在院子里除草,割断斜出的枝条,浇花。秋冬扫净落叶,清理积雪。哪怕是成年之后,也一直如此。这不是为了获得夸赞或认同,而是总觉得不论何时总要不辜负,不辜负时间与此身。娱乐与玩耍会被诟病。成年后,见他人早起观剧,心里感到讶异。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活。
“莱恩,你是否……”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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