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梦境中竟然又梦到他,我的初中同桌。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潜意识里我的心里还有一块属于他的地方?梦境是那样清晰,我们还是那样年轻。
我们小的时候都是在村小上完小学,一起聚在镇上上初中。所以到了初中,我们就会遇到新的同学。我已记不清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只记得刚进校没多久就有人下课后跟我说:“你旁边的松成绩非常好。”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打量了他一番:个子不高,眼睛很小。皮肤很白,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我还曾偷瞄过他的手,纤细的手指上总是沾满了墨水,中指因为不停地写字已经严重变形。他目不斜视,除了作业和黑板,眼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他极少说话,除了读书的时候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这一年给我的印象便是稳坐在座位上学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吃的饭,每次我进教室,出教室他都在座位上。他从来都不会浪费一丁点儿的时间在学习之外的事物上,更不跟同学说一句与学习无关的话题,就算是课间他也在旁若无人地学习。他对我们其他同学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异类。
开学没多久班主任便开始选班干部,他被选为了学习委员,而我则被选为了文艺委员。我和他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学习,初一一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除了因为我每天坐在靠墙边,他必须要在我到来时掖一下凳子我才能走过去,有时他没看见我我会说一句:“让我过一下。”他的后面坐着一个十分调皮但成绩也非常好的男孩祥,那时候他总是借机欺负我,一直想弄到我哭,有时我课间上完厕所,他便把他的课桌不停往前移,移到完全贴着松的后背,等我回来的时候便死活不让,惹得我干着急,一直到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才善罢甘休,眼神中装满了得意。松不做声,偶尔会在他嘴边捕捉到一丝笑意。这使我想到他俩似乎在狼狈为奸。我为了减少这种尴尬的事也尽量少出去活动,吃完饭、上完体育课,大课间我都匆匆回到教室,在祥落座之前回到我的座位。这种谨小慎微的行为却让我的成绩在初一结束时得到了惊天逆转。一向在十名开外徘徊的我竟然排到了第二名,虽然和第一名松的总分相差悬殊,我也算是万分满意了。
初二开学,班主任重新编排座位,我心中暗暗祈祷让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松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他首先就举手要求一人独坐,班上正好多一张桌子,加之人数又是奇数,老师很立马就表示了同意。虽然我有短暂的惊愕,心中疑惑为什么他不想跟我同桌。但这种短暂的惊愕在老师给我换来志同道合的燕作为我的同桌之后立马变成了开心。而更让我欢呼雀跃的是祥也不再跟我坐在一起,顿时心中充满了心想事成的喜悦。事实上这一年我换了好几个同桌,或许是出于班主任的信任,我的同桌都是在学习上不思进取的。我与他们要么相谈甚欢,要么唇枪舌战,我甚至还为一个大我两岁的同桌给我的室友传递情书。这一年就在浑浑噩噩中很快过去了,我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初二新开的物理我只学了个一知半解,其他科目凭自己的小聪明勉强使得总成绩排在班级的中上等。
听说初三的时候四个班要整一个快班,其他都是慢班,我紧张了整整一个暑假,既为自己初二一年学无所成而后悔,又为即将到来的分班结果而惴惴不安。快班一共54个名额,我的名字是第52个。松的名字毋庸置疑排在第一位。新的班主任是在我们学校以严厉著称的覃老师,也是我们的物理老师,还是我的表叔。在教我之前我就了解他的名声,因此我在学校尽量避免与他见面,害怕他想起来会过问我的学习。可是教了我之后,我不得不每天面对他,还得三天两头地被召去谈话,虽然问我话的都是婶婶,可是看着旁边打转的他依然会怕得发抖,这其中还有个缘故,因为我物理成绩不佳。开学那天全班到齐之后就开始训话。对我们的期望自不必说,严格的要求说了一大堆,唯一让我记住的是他那句“我的巴掌是不长眼睛的。”随后他便开始给我们便排座位。他第一个就点了松的名字,把他指到了我的旁边。我明白表叔的私心。我看到他缓缓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地将课桌挪到了我的旁边。排完座位老师被叫走开会。还没有发新书的我们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便闲谈起来。而我因为如愿分到了快班,心中的不安和紧张一扫而光,迅速与周围的同学热聊起来。松似乎练就了屏蔽一切吵闹依然可以心无旁骛学习的本事,对于我们的兴奋热聊一点也不在意。晚上两三个小时就在这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很快结束了。晚自习的下课铃一响,我便开始收拾桌子上仅有的几张纸几只笔准备回去睡觉,松也在收拾东西。没想到一向冷漠的他竟然开口说道:“既然那么爱讲话为什么要坐在三(1)班的教室,去别的班不是更好,陪你聊天的人更多?”他没有看我,在我确定教室除了我和他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我才确定这句充满嘲讽的话是对我说的。而我竟然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里直射过来,照得寝室一片明亮。我们的兴奋一直延续到寝室还未停歇,大家依然在窃窃私语。而我却没有心情加入他们的讨论,甚至在听到她们的吵闹声时心中升起了一股烦闷。我的脑海中反复浮现晚自习前松对我的嘲讽,那让我无言以对的训诫。他的话虽然难听,但无疑对我很起作用。我自那天晚上便发奋一定要努力。想想我进班时的五十二名,姑且把目标定在五十名吧。我在心里这样想。两个月后的期中考试给了我大大的信心,竟然考到了班上的第十九名。这让我深感意外和惊喜,也在心里默默地感谢松那晚对我说的话。那晚之后虽然我没有向他表决心,但他从我的行动也看出来我的努力,在我有难题的时候也会给我讲解,甚至还和我共用一个橡皮。我们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我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递给他橡皮,他会在我起身要出去的时候主动掖凳子。我遇到难题时会先思考,实在做不出来才找他问,说真的,我很怕跟他说话。紧张的学习似乎也不允许我跟他有过多的交流。偶尔看到他因为过度用眼导致的眼球变红,想要提醒他却又不敢,最后做了很长时间的努力才建议他看医生。他似乎也没有听取我的建议。
一学期就在忙忙碌碌中接近了尾声。那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班被留下来一天负责改全校的期末考试卷。在改物理的小组里,我是唯一一个被表叔叫过去的女生,松也在其中。我们改完卷子,学校做了好吃的火锅犒劳我们,我看到松闷闷不乐。后来才知道随着一门门课程的成绩陆续出炉,松第一的位置岌岌可危。晚上我们都在紧张地等待发布考试成绩,而我似乎更关心松的成绩。我隐约感觉到这次松可能真的拿不到第一了,而我也暗暗担心从第一宝座上掉下来的松是否能够承受,我看着他明明很在意,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心疼。我想去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在成绩颁布的那一刻,果然被我猜中了,他以两分之差排名第二。我看到他沮丧的样子,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那时也在隐隐担心这或许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是否还能再同桌。表叔一定会为了照顾我让我下学期坐到新的第一名阶的旁边去。我感觉我跟松说话的机会应该不多了。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不要太在意这次的成绩了,我相信你的实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他依然在埋头做题,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初三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给我换座位,可是一切却在我的意料之中。当表叔喊我的名字时,我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把其他同学吓一跳。表叔让我和阶旁边的霞立刻就换,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松说一句告别的话,虽然同在一个班,我知道我们不再同桌则意味着我们不再有机会说话。我搬桌子的时候他少有地站起来帮我抬桌子。从此我和他隔了一个巷道,两张课桌。从此我们真的再无交流。
我的新同桌阶初一初二都在隔壁班,他和霞关系甚好,师生无一不知。我和阶就像前世有仇,两人要么不说话,说话也是相互挖苦或是彼此嘲笑,没过多久便分道扬镳,仅仅初三下学期我就经历了三任同桌。而霞和松同桌后亦经常在寝室诉苦:曾为小学同学的松从不与她说话,连英语课上的pair work也不同她练习。我经常不经意地抬眼看松,看他为借一块橡皮而伸手好远去男同学的课桌拿。偶尔我和他的目光也会交汇,而我总是赶快避开,我在心里依然怕着他。可是看到他因为熬夜学习而红肿的双眼,我心里隐隐难受,看到他中考前体育测试跑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差点晕倒,我在一旁捏紧拳头,暗暗担心。当我们回到寝室大家说着他孤僻的性格我忍不住替他辩解。还会在她们轮流掰着指头数初中三年跟他讲过的话时暗暗得意。
有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他搁在窗台上的玻璃杯,安静的教室突然“嘭”的一声,大家都把眼神集中在了我和松的身上,他们以为松一定会站起来暴跳如雷。可是他没有。他平静地起身拿来扫把和撮箕清理了玻璃渣,留下我一脸愕然。那一天我都在想怎么赔他的水杯,周末找爸爸要钱买了水杯,周一又在想着怎么把水杯给他。终于拿着水杯走到他的座位前,我把杯子放在他的课桌上,正打算说:“赔你的水杯。”还没说出口就被他退回给了我,我没再坚持,把水杯带回了家。
中考即将到来,县里突然来通知面试师范生,那时师范生是包分配工作的。老实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将来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只是想去县城瞧瞧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问过表叔的意见,他的话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他断定我考不上县一中。我一向心高气傲,从启蒙开始就听惯了别人对我的夸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既然上不了最好的高中,我也不想退而求次。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去县城参加了师范生的面试,能说会道、能写会画加之能歌善舞的我取得了面试第一的好成绩。而更让人意外的是我在中考中超常发挥,取得了年级第四,女生文化课第一的好成绩。那天我妈妈长途跋涉步行去镇上看成绩、路上碰到松和他爸爸,他告诉我妈妈我考得很好,把我的分数告诉了我妈妈。当我妈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一家的时候,我们还来不及欢喜就陷入了选择一中还是师范的纠结中。家庭收入十分有限,而我妹妹也是学霸一枚,爸爸说尊重我的选择。妈妈说其实爸爸希望我去读师范,这样可以早点出来以帮助减轻家庭的经济负担。我一向尊重我爸爸的意见,于是我决定去读师范。多年后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觉得很心酸,殊不知这个决定让我与大学失之交臂,也使得一向骄傲的我度过了相当一段苦闷的时间。
上了师范才发现我曾经初中舍弃晚饭拼命学习考出来的分数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师范的学习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开始了轻松自在的学习生活。而这种轻松让我浑身不自在,也感到无比空虚,突然不用考分了,不用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了,十五六岁的我还能做什么呢?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email,唯一宣泄苦闷的方式便是写信。我给上了高中的女同学写信,听她们给我倾诉高中的繁忙和压力,我充满艳羡地看着这些充满抱怨的文字,想象着她们为理想奋斗的样子。甚至每次在街上溜达的时候碰到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我都要驻足好久。虽然成绩年年都是优秀,演讲比赛、朗读比赛、讲故事比赛、书法比赛甚至连跳棋比赛我都拿第一,可我依然开心不起来。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给松写了一封信,我忘记了信的内容,大概是鼓励他好好加油打败对手实现理想之类。因为不知道班级,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收到,也从没想过他会回信给我。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好几封信,当我翻看信封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字迹,我突然忍不住心跳加速,我甚至都不敢打开来看,我怕他将我写给他的信寄回来。看完其他同学给我的来信我才忐忑不安地开启他给我的信。那封信在我看来很长,竟然写了快两页纸,他在信中给我讲了高中生活的充实和压力。信的末尾写道:高中的学习太忙太紧张了,不适合经常写信,就不再写信了。纵然如此,我依然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在是否还给他写信的问题上踌躇了好久。后来把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怎样合理安排时间的一篇文章剪下来寄给了他。从此我们便杳无音信。我在读师范期间一直珍藏着这封信,后来寝室水漫金山,导致那封信被遗失,我伤心了好久。
我与松再次取得联系是在六年之后,这期间因为政策变故,师范生不再包分配,我从家乡的公办学校辗转到一个县级市的私立学校,已经那里工作了两年,也逐渐地靠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也不知怎的我们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有一段时间他每周五晚上给我打电话,是用他大学宿舍的座机打给我的。内容大多都是他在诉说他在大学期间的学习压力和苦闷,一说都是半个小时。从他的电话中我感觉到他依然学习用功,大学生活充实而又有压力,我每每都在电话中安慰鼓励他,也劝他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后来也是因为他要忙于考研而中断了我们的联系。
时光流逝到2006年,那时我跟随集团的董事长到了一个地级市,边工作边学习。我妹妹也高中毕业顺利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她初中的学姐也是松的表妹也正在北师大读书,和他的大学北邮相隔一条马路,彼时他已顺利考上了研究生,依然在北邮攻读硕士学位。从未走出过大山的妹妹和爸爸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到了北京正式开学季,学校周围的住宿极不好找,全靠松和表妹张罗,第二天松还陪着我爸和妹妹在北京天安门和故宫游览了一番。那年冬天为了感谢松的表妹静对我妹妹的关照,我在她们俩结伴回家路过我工作的城市时请静在福厨吃饭,席间静有意提到松毕业后的去向,她建议松毕业后回到湖北就业。我心中短暂地泛起阵阵涟漪。可是我知道松的野心,他既然走出去就不会再回来。我没有做声,迅速转到了其他的话题。
一年后的冬天我本有机会再见松一面,他到我家来接我妹妹去参加他表妹的聚会。我们住在半山腰,摩托车并不能骑到我家门口,得须走上一段山路。那年冬天全国雪灾,我现在的先生那时正对我穷追猛打,坚持认为雪太大,要送我回家。送回我家时候因为雪大封山,只能滞留在我家过年,本来模糊的关系因为这场大雪变得明朗起来。夜幕中我送我妹妹到相对敞亮的公路上,远远地我看到松骑着摩托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载着我妹妹离开,心里突然怅然若失。往回走的路上正好碰到赵先生来接我,他见我踉踉跄跄,蹲下身来把我背回了家。那晚妹妹回来得很晚,依然是松送她回来的。静问她怎不带我一同去玩,妹妹说我要在家陪男朋友。静说表哥真傻。
又过了两年,我已经在那个城市安定下来,结婚生女,在宝宝还只有半岁的时候集团提拔我担任负责管理初中部教学的负责人,年轻的我深受董事长信任与器重,这使我遭到了比我年长不得志的一群中年女人的排挤。外表光鲜的我其实在夹缝中生存,这种苦闷使我很希望有个地方能够喘息。所以在集团安排我去参加中国教育协会在北京举行的一个有关外语教学的年会时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甚至都顾不得不满一岁的宝宝。我逃也似的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松那时还在攻读学位,他说要给我接风,他坐地铁来到承办会议的酒店已近黄昏,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等他。这是我们自初中分别以来第一次见面,他依然是步履匆匆,他个子长高了很多,还是那样瘦,那样白。他双手插在裤兜儿,看到我立马向我挥手,手指依然是那样纤细。我们寒暄一番便步行前往离酒店很近的一家小饭馆吃饭。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单独吃饭,也是第一次坐下来跟他聊天。或许是我们都已经长大,又或许是我已经嫁人,面对他的时候少了曾经的畏惧,却多了坦然。我聊我工作中让人烦闷的种种,他讲他学习中遇到的压力,全然没有了读书时的矜持,我们一直聊到很晚,虽然我们彼此的问题依然还在,可是聊完之后却觉得浑身轻松。他送我到酒店才转身离去,待他转身我也停下脚步,透过酒店的玻璃门看寒风中他单薄的背影,想必在北京读书的这几年对他来说也一定不容易。
这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分别之后我们再次踏上人生的征程,各自拼搏努力,也不再去刻意打扰对方。我们初中的同学群里虽然有他的名字,也从不见他发言。偶尔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也是过年回到老家听周围的老乡说的。如今他也已为人夫,为人父。
这么多年来,我时不时会在梦里见到他,总是初中时的样子:个子不高,身形单薄,皮肤很白,头发微长,穿着他姐姐的校服上衣,以匆忙的脚步穿梭于学校的寝室与教学楼之间。而我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不敢凑上去跟他说一句话。也许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有机会跟他再讲上一句话。如果有,我会说: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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