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章疯子在厨房手拿菜刀给一个水萝卜削皮，撒癔症的时候，一不小心，刀刃就在手掌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刀痕，隐隐地疼了，放下菜刀喝水萝卜，一只手用力一挤，一道血痕里就出了血。很奇怪，刀刃切得深，血却留得不多。被挤出来的血，显得颜色鲜艳，力量单薄。
没有包扎。一根水萝卜，切滚刀薄片，用手抄进白瓷盘，放适量生抽、米醋、蒜泥、香菜末，少许的鸡精。盛一碗熬好的小米粥，坐在小方桌前，开始了一个人的晚餐。
一碗小米粥喝完。章疯子想起了他在二十年前去世的老板——刘桂花。桂花香，在夜里，尤其香。桂花酒，香甜醇厚，回味无穷。
刘桂花入了棺，没有封棺。棺材盖，改在棺材上，遮挡住刘桂花的面容，像一床厚被子。他坐在棺材前的方桌前，放桌上点着一盏羊油灯，守夜的时候，羊油灯不能灭，要时刻盯着，油快燃尽的时候，要续上。每个整点，要烧黄纸，嘴里念叨着，叮嘱着，黄泉路上，小鬼多，烧些纸钱过去，别舍不得花，逢拦路的小鬼，就给一些买路钱，别耽搁了赶路，头七过后，到阎王殿报到。
章疯子还记得自己一个人坐在方凳上，给刘桂花说着话，纸钱在棺材钱的瓦盆里烧成黑色的余烬，随着微风摇曳的羊油灯的火焰，像是刘桂花的在天之灵，听得到章疯子的絮叨。
章疯子说，自从你嫁给我，没有享过几天清福，积劳成疾，这才早早离世，现在想来，觉得最感愧疚的便是你。想说的话，没在你生前说出口，现在你死了，却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讲。我虽然知道，人死如灯灭，可事到临头，却也希望，你的魂灵能够听到我，看到我。
不管今生，你我恩怨是否已了，下辈子，你我都不会再相见。希望你一切都好。
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你。
香炉里的三根香，马上就要燃尽，章疯子重新点燃三根细香，同时点燃了一根烟，他很少抽烟，烟雾在棺材上空慢慢散开。羊油灯在微微地摇动，瓦盆里的纸灰随着风起，被吹了出来。
这是章疯子感觉到的最长的一个夜晚。
天亮以后，太阳出来，临近中午，丧事的主理人到齐了，他们对章疯子说，再看最后一眼吧，看完，就封棺了。
看着棺材里的刘桂花，章疯子欲哭无泪。
一碗小米粥喝完，还剩一大盘腌制的水萝卜。章疯子想，等他死了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封棺的仪式，等他儿子、孙子再搓进盒子里的是烧得可能并不理想的骨灰。
他忽然想，如果能把他的骨灰洒进大海，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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