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深夜，郑乾打了地铺，坚硬的地板抵着他的脊柱，儿子在床沿边上，他还能看到隐约杂乱的头发，微微的鼻息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地回响，他的老婆还没回家，他在等着，客厅的灯还亮着，光线闯过长长回廊变得微弱了一些。

一阵门锁的响声，郑乾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他看见那个称为他老婆的女人，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下来搭在沙发上，郑乾和她的眼睛交错了一下，郑乾就很快地把眼睛转向了前面，对面楼上还有几个房间没有睡，电视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郑乾听到背后的声音，“我们谈一谈吧，孩子也睡了”

郑乾嚅嗫了一下，径直走到厨房里，那里没有开灯，只有对面楼上的光，还有路边路灯的灯光射进来，整个厨房都是幽暗的，他端着杯子喝水，一会儿水就见底了，他又接了一杯，他有些暗淡地看着远方，那个十字路口，还有车来来回回地穿梭着，郑乾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水泥马路，那些来往的车一下一下碾压在自己的心上，他机械地喝着水，胸口憋闷着，让他吐不出气，也呼不进来，他的生物的本能好像在提醒着他，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而这时的厨房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郑乾把水杯放下，走出来，她的老婆就坐在客厅的躺椅上，郑乾扶着沙发椅背坐下来，他的两只脚都踩在沙发上，本来他的腿是向外撑开的，他意识到这个动作也可能激怒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他就把两只腿并在一起，他不看她的眼睛。

一声长长的叹气，那个坐在斜对面的女人开始讲话了，“我的压力很大”

郑乾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他看着大拇指上肉刺，一根根地把他们拔起来，肉皮也跟着撕裂着，露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的两个大拇指都是血肉模糊的，鲜血红的刺眼，郑乾却感觉不到疼，她老婆的说话故意压低着声调，但是那压低的声音带着尖利的啸叫，郑乾在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刺穿了，他的心也如同手指一样都咕咕涌动着鲜血。

他还是没有理解，她也没有理解。

她依旧在长长地说着，努力地压着。

郑乾依旧低着头，他一点一点地绕开那些血红的伤口，又在周围游走着，拔出其他的肉刺，血有时候沾在其他手指上，他就一点一点地揉搓，把他们从手指上搓掉。

郑乾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绝不说任何的话，他不想说，也不愿说，说了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注定分道扬镳的人，郑乾在心底狠狠地说，他紧紧地闭着嘴，有好几次，他想争辩几句，但是那个声音就在狠狠地在耳边给他说，别说话，没用的，别说话，没意义，别说话！

客厅安静极了，他的老婆已经不说话了，躺椅吱扭了一下，郑乾的心被扎了一下，但是他的身体也许只是微微颤了一下，他依旧在努力地把肉刺，这是他唯一能坐的事情，在这个沙发上。

一声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不说就睡觉”

“嗯，睡觉吧”

郑乾从沙发上跳下来，他昂着头，拖着拖鞋，撞击着地板，沉重的回响，他径直地走，闯过走廊，他不敢扭头，他只想逃离，从那可怕的安静、沉重的叹息和刺眼的客厅里逃走，他匆匆地上了洗手间，就躲进了自己的地铺里。

儿子的鼾声有节奏地响着，郑乾仰面躺着，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他的眼睛在咕咕地疼，那种刺痛从心底穿过脑袋要从眼睛里喷涌出去，郑乾用胳膊阻挡着，周围是一片的黑暗，他听到他的心在剧烈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