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七夕夜，空气里弥漫着白天残留的余热。

仰望天空，仿佛没有星，黑色天幕镶嵌一轮弯月，显得格外明亮。

问世间情为何物

想起母亲头晚交代二哥:你记得回老家做顿饭哈，你爸要回的！

父亲离世三年多了，每逢节日，母亲总说：“你爸要回的！”每年七月七，更是如此……

问世间情为何物

望着七夕的弯月，我泪眼朦胧……

以前常觉母亲迷信，如今才懂这就是一种阴阳相隔的牵挂……

我父母，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乡下人，按媒妁之言结为夫妻。

某年，奶奶抛下爷爷和3个孩子（最大10岁，最小不满1岁）撒手人寰。家境贫寒、身为长子的父亲，要帮家里干活，十多岁还没念书。后来，念大学的舅舅说“妹夫家穷，身体不好，还是要读点书”，才被送进学堂。

母亲曾说：“往日乡下女孩读书少，和你爸一起上学，同伴常开玩笑，我读了一年多就没再去。”所以，母亲的文化水平，仅限这一年多的私塾和舅舅放假时教她读《三字经》、《增广贤文》等老书。

54年，父亲考入师专，后到乡镇学校任教；再后来，又考上华师进修班，毕业后响应号召带着母亲到某山区支教。

63年“四清运动”，家庭成分不好的母亲，被单位清退。考虑到老家有未成年的小姑小叔，母亲带着大哥回乡，先后拉扯几个孩子，务农20多年……

69年，父亲终于调回老家，在中学任教。童年记忆里，父亲常生病，脾气不好，对子女要求严——学习不用功的话，会受到抽耳光、跪地板等惩罚……

当父亲恨铁不成钢般教育子女时，母亲常护短，父亲很生气，为此他俩偶会吵架。

86年落实政策，母亲办了退休手续，父亲也因身体不好等原因提前退休。

又过两年，我在某作文竞赛中获三等奖，父亲将我转到县城接受教育。

到县城后，租房等各种开支变大，父母微薄的退休金愈发显得捉襟见肘。为贴补家用，父亲代课，母亲摆摊，可能是压力较大，父母常吵架。看到暴跳如雷的父亲和吵架后默不作声的母亲时，我是恨父亲的。16岁的我常在心里说：既然你们没有爱情，还不如离婚算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可能是体谅父亲身体不好，吵完后母亲通常先让步。

我上大专后，父亲开始去老年大学，学习《诗词写作》等课程。十几年如一日，几乎风雨无阻。每次回家，他总是自豪地把自己写的文字给我看。

母亲觉得熬夜写作影响身体，花钱交学费、订书报和投稿，还不如吃好喝好穿好或为孩子存点钱；而父亲说母亲没文化，不理解他的精神需求。所以，我不曾对父亲所写文字有过赞美——潜意识里，我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

30岁，我开始理解父亲的无奈；40岁，当我跟父亲一样，吃苦耐劳干工作，无可奈何呆一线时，我才真正理解父亲一生的苦楚。我想，不是他不想做个好父亲和好丈夫。或许，幼年丧母、青年丧父、身体孱弱、工作环境、经济收入及母亲家庭成分等各种压力，真的很难让父亲做得更好。

14年1月，得知父亲住院。我赶到医院，看着父亲的苍老面容，听他说着“别告诉你哥免得影响他们工作”的话，我很伤感。又过几天，父亲出院，全家共度最后一个春节。这期间，父亲像变了个人——不说话，懒看书；不骂社会不正之风了，看新闻联播不再专注了；偶尔还不会穿衣服了……看着日渐苍老的母亲，我决定把他俩接来同住便于照顾。没想到，14年3月28日下午，父亲在提及往事时，情绪激动突发脑出血……

在我眼里，争争吵吵一辈子的父母，他俩的生活向来与爱情无关。

可是，当医生很委婉地说“人生八十古来稀，你爸已算高寿，这是脑出血，抢救没多大意义……”时，母亲说：“要救！”父亲住进ICU，母亲不顾八十高龄，每天带着父亲衣物守在门外。我说：“妈，病房里有专用衣物，不用带。”母亲总说：“说不定今天能好呢！”医生说：“就算救过来，也是重度瘫痪。”母亲坚定地说：“我来照顾！！”

14年4月4日，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全家心如刀绞，也万般无奈。

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上天或真有安排——在父亲发病头晚，正是儿13周岁生日。我们一起吃蛋糕，唱歌，合影，儿子为二老拉小提琴，父亲一改前几天不说不笑的状态，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送他上床时，我就想多陪他一会，于是坐在床沿跟他说话，父亲说出他对儿女们的担忧。最担心的是我，他说：“你儿子的教育和家庭的幸福，都得立志早点回来……”我安慰道：“爸，您放心！去扬州只为拜师学艺开店历练，他很快会回的。”那晚，父亲一反前态，说话吐词清楚条理清晰，我很是高兴。

父亲走后，母亲瞬间苍老好多。父亲葬在老家，丧假后，子女都得回城工作，母亲执意守在老家。有几次，母亲说：“你爸没走，他昨夜回来过，还跟我说了话……”而我，总是暗暗噙泪回答：“嗯……”

母亲一生受苦遭罪太多，却很少抱怨，她常对我说：“你爸是好人，就是脾气不好；只要你们都好，我天天喝点白粥就知足了……”

去年春，母亲辗转联系到了老友，执意要去看望。后来，她无意中说：“我跟这位阿姨年轻时关系很好，去看你爸时还借过她衣服。”听到这话，我心里好酸——父亲24岁时，爷爷也去世了。那时，姑姑13岁，叔叔8岁——而母亲，一边当生产队的半边户，一边当大家庭的顶梁柱……

或许，我那穿着借来的衣裳，一路涉水拔山去看父亲的母亲；我那师专毕业为人耿直，哪怕结婚十年未得子女、带着地主女婿的帽子也不离不弃的父亲，他俩磕磕碰碰一辈子，内心深处也藏着深厚的爱情！

曾说过，我从不相信爱情！

然而，回顾双亲平凡的一辈子，常让我想起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