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友

  孔雪笠，是孔子的后人，自小入学，熟读诗书。为人温文尔雅，含蓄蕴藉，很有孔圣人的遗风。

  他有一个朋友在天台当县令，给他寄来一封信，让他去天台，给他某一个事。孔生去了天台，然而他的朋友却突然离世了。孔生的盘缠用完了，没有办法回家乡。寄身在寺院里，以抄写经书为生。

  寺院的西面不远处有一个姓单的人家遗留的空宅子。一天，孔雪笠路过那里的时候恰巧一个少年从里面出来。他的容貌脱俗，风度不凡。“君子应当和这样的人交往啊。”雪笠心中暗想。正在他迟疑之时，那公子却走过来跟他作揖，与他闲聊，并请他到屋子里面坐。孔雪笠心中喜欢这个少年，于是乐意的接受了邀请。

  进去之后，环视四周，屋子并不是很大。但是墙上挂着古人书画，门上是锦绣的帘子，转角处摆着珍贵的古玩。光彩夺目，不是寻常的物什。

  孔雪笠与少年闲聊，才知道少年姓皇甫，祖籍陕西，并不是单家公子，只是借住在这里，孔雪笠于是也详细的把自己的境遇告诉他。

“哥哥博学多才，为什么不设立学馆教书呢？”

“在这里孤苦无依，也没有什么积蓄，谈何容易！”

“那哥哥不嫌弃，我就当你的学生好不好？”

“怎么敢呢？还是继续以朋友相称吧。”

  夜色渐渐深了，两人相谈甚欢，于是当晚孔雪笠就在在单宅住下了。

  第二天，天色未明，孔雪笠尚未起床，只听见进屋生炭火的仆人说到：“太公将要来看望先生了。”孔雪笠连忙起床，穿衣洗漱。一会儿，一位老人家走进屋子，孔雪笠连忙行礼。老人感激的对孔雪笠说，“我的儿子愚钝，感谢您不嫌弃他而愿意教他。他才开始读书，请您不要因为朋友的交情而放松他的学业。”之后，老人赠给孔雪笠一些过冬衣物，又为他摆下宴席，玉盘珍馐，光彩夺目，都不是人间之物。酒过三巡，老人就拄着拐杖，告辞离开了。

  饭后，皇甫公子拿来了自己的功课。文词造句，瑕瑜互见。晚上，公子又让摆上了酒席，并笑到，“今天我们俩再好好的玩，明天起就要认真的读书了。”书童在旁边温酒，两人畅聊。突然皇甫公子有些黯然，“有好酒好菜怎么能没有音乐呢？”于是唤来书童，吩咐他说，“暗暗的把香奴叫过来吧。”

  书童去了以后把琵琶拿了过来。一会儿，一个红衣的婢女也进来了。素手芊芊，弹奏《湘妃曲》，犹如天籁。

  第二天，两人一起读书。公子天生聪颖，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加之孔雪笠常常指点，两三月后就能下笔成文，文采斐然，令人叫绝。二人或一起读书或一起宴饮，如此，孔雪笠已经在皇甫家长住数月了，也没有回家的心思。

  一日，两人宴饮，香奴做伴。皇甫突然说到孔雪笠的婚事，“哥哥没有家室，却因离家而无尊长做主，我心里长长地思索，想要为你找一个好姑娘。”孔雪笠笑到，指着香奴说“有劳你了，不过要找却是不能比香奴差啊。”皇甫开怀大笑，“哥哥你也是少见多怪，香奴哪里算得上漂亮呢？哥哥，你太容易满足了。”

  过了半年多，孔雪笠想要外出郊游，却发现大门从外面紧锁。心里疑惑暗生，便询问皇甫缘故。皇甫露出尴尬的神色，“我性子贪玩，父亲怕我结交一些朋友乱了心性，所以就闭门谢客了。”孔雪笠不由露出笑容，也不再多想。

  当时正是酷暑时节，天气湿热。孔雪笠自游玩回来以后便中了暑，卧床不起，病情日益严重。次日胸口突然隆起一个大疙瘩，过了一夜就像碗一样大了。疼痛异常，孔生日夜痛苦呻吟。皇甫早晚探视，照顾在侧，已经顾不上吃饭睡觉。但是孔生的病情却日益严重。太公也来探望，默默叹息，十分忧愁。两人商议到事情如何处理，皇甫说“如今的情况恐怕也只有娇娜妹妹可以医治了。”于是请人前去请。

  一会儿之后，就听见前厅童子回报，客人已经到来了。父子两人立刻前去迎接。很快就带了娇娜前来看望孔雪笠。娇娜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似清波微漾，身若杨柳之姿。虽因年幼而未十分长开，但已经远胜于香奴了。

  孔雪笠正病中恍惚，突然看见娇娜的模样，胜似九天仙女，一时间竟然连疼痛都忘记了。心中暗叹，世间竟有如此佳人！皇甫在旁边说到，“孔哥哥是哥哥的挚友，请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医治。”听了他的话，孔雪笠心中不由感叹，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相处也不过半年，但是却如此深情厚谊，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听完皇甫的话，娇娜的神色凝重了一些，走进床榻认真的探视孔雪笠的病情。娇娜身上自带芬芳，似乎是兰草的味道，使得孔雪笠有些恍惚，竟有些贪恋这个味道。

  “娇娜妹妹，情况怎么样了？”皇甫凑过身来，关切地问道。

“孔家哥哥恐怕是有心病啊。”说话间眉目含笑，令人心神动漾。“虽说动了心脉，却也不是没救了！”

说话间，娇娜的手上便开始行动。转瞬之间，碗大的疱已经被娇娜割了下来。接着，她从口中吐出一个红色的珠子，在伤口处按摩，不一会儿，伤口便已经完全愈合了。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孔生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哈哈，救命者娇娜也，敢问孔家哥哥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呢？”孔雪笠心中突然有些怅惘。

“娇娜，不要顽劣！”皇甫佯装着生气的模样，轻轻喝了一声。女孩吐了吐舌头，快速离开了屋子。

  这天晚上，皇甫摆了一桌酒席，庆祝孔生病愈以及为娇娜接风。娇娜不仅美貌异于常人，行为更是与常人不同。她活泼爱笑，与男子同桌却毫无羞态。谈及士大夫求功名之事，言词观点也与众不同。孔雪笠心中惊叹，真是不一般的女子。又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医术，不由得心中微动。

说话间，孔雪笠想到她救命大恩，不禁再次道谢。

“逗你玩呢？你也当真？哪里就真的要报答了？不过哥哥竟然得了这样的病，是想着哪家的姑娘呢？”话毕，娇娜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

  孔雪笠注视着她，但笑不语。

  晚间，只得皇甫与孔生独处的时候。皇甫看着孔雪笠，笑着说，“我已经帮您找到一个好妻子了。”“是谁呢？”话一出，孔雪笠脑海中便呈现出娇娜的身影，不由有些期待的看着皇甫。“今天跟着娇娜一起来的，也是我的亲属。”听到皇甫的话，孔雪笠不由得有些黯然。“哈哈，我知道哥哥倾心娇娜，但是娇娜年纪太小了，而且素来是家里宠爱的中心，恐怕家里人也舍不得早早放她走。我姨娘的女儿阿松，今年十八岁，十分出色。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明日可以见见松姊。可惜她不喜酒宴，不然今晚就已经见到了。”

  第二天，孔雪笠去了娇娜姐妹散步的园子等候，不久就看见娇娜和一美丽女子一同漫步。那女子黛眉似画，莲足生风。与娇娜一起，如并蒂双莲，难分上下。

  阿松看见孔生，也不回避，反而盈盈下拜，落落大方。阿松的神情温婉，说话轻柔，性子沉静，与娇娜很不相同。孔雪笠心中思忖，娇娜可爱活泼，可作佳友，但是终归年幼，有失稳妥，而阿松温柔稳重，实在是一个好妻子。

  回到书斋以后，孔雪笠就立刻托皇甫为自己做媒。有了皇甫从中做媒，很快事情就定下来了。于是皇甫家就打扫了别院，为孔雪笠和阿松举行了婚礼。婚后，夫妻两人十分恩爱。阿松博学，常常与孔生一起讨论诗书，或者夫妻二人品茗弹琴，日子十分惬意。虽为夫妻，亦是朋友。

  一天傍晚，皇甫来找孔雪笠，神色与平时不一样。孔雪笠看他好像有难言之隐，“有什么事情要直接跟我啊。”“哥哥，你对我有授业的大恩，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挚友。所以我的内心实在不想和你分开，只是我们这一次恐怕终生都不会再见面了。”话一说完，皇甫便有了哭音。孔雪笠细细的追问才知道单家要要回宅子，皇甫太公打算举家西迁。孔雪笠听完之后许久也说不出话来，心中烦杂不知滋味。想到阿松恐怕也不舍得家人，又念及自己实在舍不下这份情谊，于是说到：“我愿意跟随你们一起离开。”“身为儿子应该在父母膝下尽孝道，正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哥哥不应该跟我离开。如果哥哥是担心回乡路途遥远，大可不比忧虑，我自有办法。”

  孔雪笠回房和松娘商议，松娘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回去，在公婆身前尽孝。夫妻两人稍稍收拾了一些行李，就去找皇甫公子，跟太公告别。太公赠送给夫妻两个一百两黄金，让他们置办家业。松娘在一边搂着娇娜，两人一直哭泣，舍不得分离。待到总算是止住了哭泣，皇甫把松娘叫过来，又抓住孔雪笠的手。孔雪笠感觉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便不由得闭上眼睛，耳边听到呼呼的风声，脸上刮得生疼。心中十分惊疑，正想要询问，却听到皇甫的声音，“到了。”孔雪笠睁开眼睛，眼前就是儿时玩耍的道路。松娘还在身边，但是已经没有皇甫公子和单宅的影子了。他惊异的看向松娘，松娘淡淡笑着，神情自若。

  “夫君，阿松不是人类，夫君会不会因此就跟我疏远呢？”松娘的眉目间慢慢染上了淡淡愁意，孔雪笠笑笑摇摇头，安慰的握住妻子的手。

  孔雪笠带着妻子返回故乡，父母亲人都十分意外惊喜。乡里乡亲都传说孔雪笠的妻子无比美丽，加上阿松十分孝顺贤惠，更是深得人心。一家人生活固然十分惬意，孔雪笠却时时挂念皇甫的境遇，然而得不到任何音信。

  不久松娘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小宦。后来孔雪笠考中了进士，带着家属前往延安任职。母亲因为路途遥远没有跟他们一同前往。

孔雪笠性格耿直，为官清廉，不久就得罪了御史而被罢官。但是暂时住在延安而没有回家乡。

  一天，孔雪笠偶然在郊外打猎，碰到一个美丽的少年，骑着黑马，并反复的回头看他。孔雪笠心中奇怪，于是也仔细的观看，发现竟然是皇甫公子。两人许久未见，一时间心情激动，悲喜交加，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皇甫邀请孔雪笠前往他的住处。他们走到一个山野村子，这里树林阴翳，十分僻静。到了皇甫的家，发现屋舍俨然，十分豪华，仿佛世家大族。

  进屋以后，孔雪笠先去拜见了太公，之后皇甫摆上酒席，两人闲谈一些这些年分别后的事情。席间，孔雪笠问道娇娜妹子的情况，才知道娇娜已经出嫁了。又听说岳母已经去世，因此十分感伤。

  孔雪笠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回去，并约好再来拜访。阿松见孔雪笠彻夜不归，心中惊惧，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直到看见孔雪笠回来一颗心才落了地，又听他说，遇见了皇甫一家，登时泪如雨下。于是二人带上了小宦，立刻前去拜访。

待他们到达以后，喜出望外地发现娇娜竟然也在。姐妹亲人相见，一时又有很多感伤。娇娜见了小宦，无比喜欢，抱过来上下抛着，逗得孩子哈哈大笑。娇娜笑道，“姐姐，你乱了我们家的种了。”阿松看着娇娜，但笑不语。孔雪笠走过来向她道谢当年的恩情。“姐夫已经显贵了，伤口也好了，哪里还记得当年的救命人了！”娇娜的丈夫吴郎，也走过来拜见。

  住了几天，夫妻俩才离去。

  一天，皇甫来找孔雪笠，请他到自己家中，面带忧愁，对他说：“我们现在有大难了，哥哥可以帮我们吗？”“只要是我可以做的，自然是万死不辞，只是需要我怎么做呢？”“哥哥大概知道，我们不是人类，而是狐族。现在我们家族将要面临雷霆劫了，但是天劫不伤人类。如果您愿意以自身抵挡，我们全家就都可以获救。否则的话，哥哥还是尽快带着小宦离开，不要连累了你。”孔雪笠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兄弟，我受你恩情，怎么可能离开呢？我自当跟你们同生共死。”

  听完孔雪笠的话，皇甫沉默了半响，心情激动不知如何是好。很快，他走出屋子，把家里人都招呼过来，在堂上依次跪下向孔生行礼。

  等到雷劫到来之日，皇甫给了孔雪笠一把利剑。让他拿着剑站在门外，即使是雷劫轰击也不要动。

  待到孔雪笠拿了剑站到门外不久天色就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白天变成了夜晚，还隐隐有雷声轰鸣。继而风起云涌，大雨倾盆。风势太大，以至于孔雪笠身边的一株百年老树也被连根拔起。突然雷声渐渐近了，声势浩大，使得大地都隐隐颤动。孔雪笠感觉耳聋眼花，心惊胆颤。回头一看，原本居住的楼宅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冢，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孔雪笠定了定神，一动不动的站在原本的位置。无数惊雷在他旁边的土地炸裂，但是始终没有伤到他。

  突然在黑烟缭绕的空中，伸出一只巨大的鬼手，伸进洞里抓出一只狐狸来。从孔雪笠身旁划过，有一股轻微的兰草之香。孔雪笠立刻意识到，那鬼手抓住的恐怕正是娇娜。于是他便不顾皇甫的交待，一跃而起，举起剑击向鬼手，狐狸应声落到地上。突然又一个惊雷击来，孔雪笠被击倒在地，昏厥过去。这时，一只狐狸突然从洞里钻出，堪堪躲过一道雷击，跑到孔雪笠的身侧，在他身边哀鸣。

  过了一会儿，天空渐渐放晴，雷劫已经过去了。娇娜也慢慢苏醒过来，她看到孔雪笠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命将不久矣。顿时大哭，“孔郎是因为我才到这个地步的！他死了，我也不用活下去了。我应该用我的命来救他。”

  这时皇甫也从洞里面出来了，看着孔生的情况也不由泪下。松娘静静注视着娇娜，轻抚她的脸庞，为她拭泪。“娇娜你是我的妹妹，孔郎救你原是应当；我是孔郎的妻子，我救他亦是应当的。”说完便从口中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交给娇娜。娇娜迟疑了一下，心里认为应该由自己来做。终究也不知说什么，泪水却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地上。层层白雾从娇娜身上散发开去，娇娜将那颗红色珠子送入了孔雪笠的口中。

  大约过了一刻钟，孔雪笠的呼吸渐渐平缓，又过了一会儿竟然苏醒了过来。再次看到亲人，竟然恍如隔世。于是一家团聚，开心异常。

  孔雪笠认为坟冢不适合居住，于是希望皇甫跟着一起回去自己的故乡。大家交流了一下，都表示同意。但是娇娜却闷闷不乐。娇娜既然已经出嫁，便不便于与皇甫家一起离开。孔雪笠便请她带上吴郎一起离开，但是娇娜认为吴郎是家里的幼子，公婆不会舍得他。

松娘安慰娇娜，狐族往来两地十分容易，只要她和丈夫常常去看望他们，多多来往就不会生分。娇娜想了想，觉得确实是如此，于是心情也轻松了。

  至此与孔雪笠一起回去的事情就决定了。孔雪笠进去城里，料理了一些事情，回来就催促连夜准备行李。

  回到家乡以后，孔雪笠就把家里一个闲置的大院子给了皇甫一家。平时就像曾经在单宅一样锁着门，只有孔雪笠和松娘到了才会打开。娇娜也常常来拜访他们。孔雪笠和皇甫，娇娜兄妹一起下棋，喝酒，聊天，吃饭，亲密的像一家人，感情深厚。

  松娘将口中珠子给孔生服下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但是过了些时日，便慢慢发现了跟原先不一样的地方。先前的时候，松娘自嫁给孔雪笠，到小宦有了几岁大，容貌一直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多年没有变化。但是自从劫后，松娘却隐隐可以看见如寻常女子的容貌变化。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松娘也常常看着镜子发呆，心里害怕孔生会因“色衰而爱驰”。后来发现孔生丝毫不在意，反而待她比从前还要好，于是心里也就不再芥蒂。

  其实对于狐女而言，能够和丈夫如寻常人一样白头偕老，又焉知非福呢？

（拿一篇作业来填数的我也是够了，不过既然是我自己的陋室，陋室里面放什么还是随我自己开心了。希望以后可以有一陋室的破烂，我也是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