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钟》
一次次的拼命敲击,让这块锈迹斑斑的
毛铁,逐渐发烫、发黑、发晕
最后,除了钟声,整座山
也被敲得光秃秃的
形形色色的朝圣者,坚信这钟声就是回声
这回声里,一定藏着什么可以拿走的
东西,于是早也敲,晚也敲
每敲一次,钟的身上,似乎真就有什么
被一点一点地拿走了
冬日来临,万山空寂
这口钟里可拿的东西越来越少
钟,也越来越空
空到连声音再也不知该撞向何处
最后,直接撞在了
人的心上
《竹篮打水》
——写在海南临高
用一只盆,从大海里打一盆水
不管是满还是不满,很快就会有人发出
这海真蓝,或者这海真浊的感慨
比起让这么美的一片海无端遭人议论
我更愿意用竹篮在大海里打水,这样
就只能听见人们对竹篮的议论,议论
竹篮的疏密,议论竹篮的粗陋与无用
也就在我们把心思集中到竹篮上的时候
大海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我从不担心涨潮落潮,更不担心
海上风暴,对于海,这一切都是平常的
此刻在海南临高面朝蔚蓝的大海
我真希望关于竹篮打水的话题
更深入一些,我不愿看到人们把注意力
过多地从竹篮,转移到海上,更不想
看到,我们在海面前的高声喧哗和
望洋兴叹,成为对大海的
再次污染
《谒陈子昂墓》
当我侧身进入陈子昂墓园时,一代诗风
正吹过涪江宽阔的江面,我无法预知
它最终将吹往何处,但我知道
这风,曾翻开过全唐诗
当那一滴“独怆然而涕下”的泪
被吹到地上一千三百年后,我意外地
发现,一滴泪永存的方式,竟然是
凝固为墓
那些用诗书和兵器无法排解的忧愤
在墓后化身为蒺、为兰、为竹
让汉魏风骨,在当代有了具象
而风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横看竖看,分明都是陈子昂的雕塑
当我深深地把腰弯下,我很清楚
我这是在向一滴泪鞠躬,也是在向
一场风鞠躬,抬眼望时,已不见古人
连墓碑上的碑文也几乎风化殆尽了
我知道,这些文字只是看起来模糊了
它们正以另一种方式越来越清晰,它们被
接踵而来的朝圣者,一遍一遍从墓碑上
念下来,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文物,或大宋青瓷》
只有时光可以深埋它们,只有深埋
可以令一个朝代安静下来,只有安静
才能留出八百年的空间,让光芒
生长
破土而出时,那些完好如初的杯盘碗盏
和精妙绝伦的荷叶盖罐
像是生命的密码,又像是时间的雕像
而那些毫不掩饰的,或深或浅的裂痕
分明就是一个朝代的破损,连时光
也无法抹平
当这个朝代容颜老去,瓷器留住了
它的骨骼,当丝绸般的釉面
淌过潋滟的波光,仿佛这个朝代
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那些来自大宋的光啊,照彻今天的河山
照得古今亮成一片,照得人想把时间
挖开,将那些完美的和不朽的
通通呼唤出来,为这个世界
重塑一次灵魂
但我知道,除了时光,天地之间
没有什么可以完美和不朽,唯有我们内心
对于万物自始至终的珍视与敬畏,以及
时光想要埋住,又怎么也埋不住的
那一部分,才是世间最珍贵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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