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天我到省城合肥玩。到合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我在一家小排档吃过晚饭,就在附近一家招待所住下。我在外头不讲究住。那天我住在一处低矮的房间,一个人一晚上二十五块钱。这是这家招待所最低档的房间。同我住在一起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脸色黝黑,眼睛凹陷。他是池州人,是来合肥看病的。在他床头边的小柜子上,放在他的胸片子,那胸片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他来合肥看病,想必病怕不轻吧?我想,但也不便去问他。我们都累了,没谈多久,就灭灯睡下了。
第二天我醒来,天快亮了,那男人已经起来了,他正在外面水龙头边洗漱。我便穿衣起来, 去后面厕所解手。
在厕所完事后,见旁边没人,我就把身上带的钱拿起出来数数。我在外头是很谨慎的。我那次去合肥带了两千多块钱。我打算在合肥多玩两天,之后买一部手机带回家。我把那小钱包里的两千块钱,装在西服褂子里头的口袋里,把那几十块零用钱放在外头的裤腰里。
一数钱,我吃惊了:我那钱包里只剩下块一千四了……咦,怎么少了六百块?……我记得昨天我没从那钱包里拿钱用……我想到了那个池州男人。我后悔昨晚睡觉前一时大意,把装钱的西服褂子放在那头的脚头边……准是夜里我睡着了,那男人拿去了我六百块钱……那人看起来老实可怜,想不到他还是个小偷!……
我匆匆往住处赶,我真怕那男人不见了。还好,他正在房间整理自己睡的床铺。我走到我睡的床前。我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翻开被子找,希望能找出几张一百元,自然是没有。
我走到那男人跟前,对他说:“我昨晚少了六百块钱。”男人吃了一惊,说:“不会的吧?”我报了钱数,并把钱拿出来数给他看。男人说:“你想想,你昨天在哪有没有用钱, 或者把钱弄丢了?”我说:“没有。”
停了停,我正色地对那男人说:“伙计,这房间昨晚就住我们俩,我的钱……”男人很敏感,他说:“你是怀疑我拿了你的钱?”我说:“这房间他没住第三人呗!”男人激动了,他的脸涨得通红,说:“天地良心,我没拿你的钱,我要拿你的钱,回家抓药吃!”我说:“你不要诅咒,哪有拿钱认帐的?”
我们争辩不休。
我最后对那男人说:“走,我们找所长说说理去!”他说:“找所长就找所长,反正我也没拿你的钱。”
我们就去找所长。
所长不在,出门有事去了。我们就对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说理。我看到,那两个服务员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敷衍我们。我突然想到,招待所外面不远处,有一家派出所。我就对那男人说:“我们到派出所评评理去!”那男人看着我犹豫着,我就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男人不干了,说:“我又没拿你的钱,凭什么跟你去派出所?”他把胳膊一摆,挣脱了。他用力过猛,手指头一下打在我的眼睛上,我感到一阵生疼,眼前直冒金星。我一下火了,照着男人肩膀就是两拳,嘴里骂道:“东西,好大胆,偷人钱,还敢打人!”哪个偷你钱?我说你这是在敲诈!”那男人也回敬了我两拳。于是,我们两个人便扭打在一起了。他那样瘦弱的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没几个回合,那男人便被我挤靠在墙角动弹不了了。 我狠劲地掐住他的胳膊,嘴里说:“我看你动,我看你动!”那男人愤怒而痛苦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肌肉在颤抖,嘴里“唔唔”象在哭了。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两个服务一看慌了,叫了起来,“再打我们报警了!”
正在这时,所长回来了。所长是一个五多岁、身材魁梧的人。所长问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便抢着跟所长说话。我向所长说了自己失窃的经过,并把钱掏出来数给他看。那男人也为自己辩解着,他也翻开上下衣袋和那个旧黄布包给人们看。他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
所长把我们一一叫到房间 问话,还亲自到我们住的房间查看。最后他说:“大家出门在外,住到一块,也是个缘分……”停了停,他转而对我说:“你同志想想,你那六百块钱,昨天是不是在哪儿用了或者是丢了?……”我说:“没有。”他又朝向那男人说:“你同志老实巴交的,我相信你是不会拿人钱的……”
“没拿人钱,那刚才我叫他去派出所,他为什么不去?”我说。
“我没拿你钱,为什么要跟你去派出所?”男人说。顿了顿,他又发狠地说:“苍天在上,我要拿你的钱,我就活不到明早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叫人怎么说呢?大家沉默了。一会,男人说自己有事,他便背上旧黄布包,拎着塑料袋子,垂头丧气的走了。
望着那男人远去的身影,我心里不是滋味。
所长走近我,郑重地对我说:“刚才我问了,那人不像是小偷。他说了,他要偷你的钱,为什么不偷两千只偷六百?他要偷你的钱,为什么天都亮了,还不逃走?……那人怪可怜的,他有重症肺结核病,还做过切肺手术,这回是来合肥复查的……哦,对了,刚才他还把刀疤露给我看呢!”
“可是,”我说,“我确实是少了六百块钱啊!”我正这样说着,里头有人叫所长。所长抱歉的冲我笑笑,转身去了……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往招待所外头走,心里满是颓丧。我决定不在合肥玩了,乘车回家了。我还在想,那男人真的没拿我的钱吗?……那我那六百块钱呢?……突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熟悉的面影,我瞧见外甥勇子那张憨厚的笑脸了……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情,半个月前,那天外甥勇子到街上买麾摩托车少些钱,来往我借几百块钱。我当时进里屋开了钱箱的锁。我那箱子里的小钱包有两千块钱,旁边放着几百块的零用钱。我当时从小钱包里抽出六百块钱给外甥……昨天我从家走的时候,把那小钱包装入腰中,我以为是两千块,同时我又带上八九十块零用钱……
“啊呀!我怎么把这些给忘了?”我禁不住一拍自己的屁股,“我可冤枉人了,我可冤枉好人了!”
大街上人来车往,好不热闹。我走着感到释然了,但继而心里又充满了愧疚。我想到那个池州男人。他那瘦小的身影,愤怒而痛楚的神情,又在眼前浮现。我又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击了一拳:“我……嗨,真不该那样子!……”
我走进一家小吃店。我在这家小吃店用过早餐走出来。我打算在合肥玩个两天……咦,在前面,约六七十米的地方,在那马路边上,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背着个旧黄布包,拎着个白色塑料袋子。从侧面看,那人就像那个池州男人。只见那人一招手,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住了。那人转过身来,伸手去开出租车门,我看到一张黝黑的熟悉的脸,那不正是那个池州男人吗?我感到一阵惊喜和兴奋,我产生了一种要对他说些什么的冲动……我快步走起来,同时那朝男人喊:“喂——同志,等等!”那男人听到了,他愣愣地看向我。我禁不住跑起来,并且连连挥动着手臂喊:“同志,等等,等等……对不起,我有话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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