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有事,请美术老师代课。美术老师布置一个作文题目,“你长大要做什么?怎样做好?”先写出来,再画下来。左右的小伙伴都写的是要当老师,为祖国美好未来培育茁壮的花朵。哼。都成园丁了,谁来说话呢?我就写“要成为作家,鞭挞人间的善恶美丑。”
估计美术老师在一大片灌溉花朵的图画里,突然发现我的与众不同的作业:白纸正中间,一条巨大的舌头,七扭八扭地,舔着了苍蝇、蚊子、老鼠,还有一只癞蛤蟆!旁边我歪歪扭扭的注释:鞭挞一切丑恶!当年读小说,牢牢记住“鞭挞”这个词,形容无情的指责或批判。用在这里抬高我的理想,再合适不过。美术老师激动不已,立刻把我的作业挑出来,向全班展示。连声夸我,“胸怀大志,必成大器。”
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评语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周边小伙伴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仿佛我已经成了大器。从四年级开始,我就立志当作家。
到了高中,最激动的就是作文课。在别人还不知写什么的时候,我早早在脑子里打好腹稿。一发稿纸,胸有成竹地刷刷写就;写不完就更好了,我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不用学数理化,直接以作文的名义构思出一篇小说。
老师讲评课总是以我的作文为例,评讲加分析加修改。我自然有许多优于常人的喜悦。那样单纯的时光总是太快!阴差阳错,高中毕业,我错过了中文系,在师范大学里就读英文系。接受了成为教师的一切必要的训练。
按部就班地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之后,很快,我对日复一日重复机械的生活心生厌倦:我要处处成为表率,学生争相仿效的楷模,维护我的权威不可动摇,不论学术还是为人。所以教师办公室靠近走廊的门窗全部用纸贴住或者用柜子死死抵住,或者干脆靠近走廊的一侧就没建窗户。而学生的教室几乎是透明地暴露在我们的目光下,一览无余。这就是校园里的政治地理学。班里的学生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上班时间是学生,下班时间是家长,寒假是复习,暑假是预习。考试。评比。排序。强化。
一届带完再来一届,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下一届是上一届的轮回。上一届是下一届的重复。我做梦都在考试、改卷、评分,开家长会,训斥学生。
每晚临睡前,我都想让我死了吧,我可以不用去上班。我不想这样活下去,可又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我把自己的小心思都写下来。坐在人流穿梭不断的教研室里,这样不间断地写、不间断地读,凸显我特别地与众不同。
十二年以后,我终于辞职了,而我也不再年轻。我为人妻、为人母,肩上有了沉甸甸的担子。放弃掉工作不难,难的是找到自己的存在的意义。除了孩子妈、媳妇儿之外的身份认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那个曾经让我疯狂的梦想好像也死掉了。我要活得像我一样,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样子。不愿意白白走过这一遭。
我译稿子,十几个小时趴在电脑前面,拼命快译,抢速度拼效率,等着首发赚点击率;我写策划案,按照各种要求目的,绞尽脑汁,照顾利益,平衡关系,穷尽我的想象,满足所有的利益诉求;我也接广告设计,我也组织活动,我也做读书分享。可我依然没有办法养活自己。
做到最后,我发现鞭挞起来真难!写真话真难!写好话真难!写人人都喜欢的话真难!
恰巧这个时候,微信圈里有了这么一档“30天连续写作体验”:连续三十天,每天不间断地写作。干嘛不试试看呢。把自己逼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没电话也没微信,小小的一盏灯亮起,从纷纷杂杂的琐事里抽离出来,泡好一杯茶,氤氲一口,时光流转,仿佛又回到那个神采飞扬的时代。
短短三十天,从元旦跨过春节,小小的微信群,聚集起一圈和我一样喜欢写字的女子,未经允许,我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别人的故事里,分享他们最深的生命体验。世界如此之小,小到我在他们的故事里发现我的影子,我看到她们的挣扎与不甘,世界又是如此美妙,藉由一条神秘的纽带,把我们的各自的生命勾连在一起,彼此问候,相互关注,在你的圈子里留下我的怀念,在我的圈子里留下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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