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为谁设席

序：为谁设席

读完这部手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壁炉，一幅温馨的家庭图画就展现在眼前。那些围绕着火炉抱团取暖，陶醉在生活深处的人们，同样也会围绕着茶席，沉浸在茶汤的迷人芬芳之中。然后我们会往深处发问：茶席究竟为谁而设？茶席在空间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本书作者潘城，为此做了一番叙述，从茶席的概念、历史、元素、流派，直至审美，一路梳理，给了我们一个有关茶席面面观的环绕场景，启发我们思考，这样的艺术空间，为什么会诞生在东方？为什么同样的无酒精饮料，咖啡和可可却不曾框架出独特的席面艺术呢？

茶，原本是人类生活中最大众最普通的饮料了，专门为它辟出空间构成审美关系，是从生活自身开始的。我们发现，中国人关于日常生活的高度艺术化，总会体现在衣食住行的最基本需求上的。从前我们睡觉的床，千功百功；我们吃的饭菜，妙不可言；我们修的园林，美不胜收；我们绣的华衣，巧夺天工；中国人只要能够活下去，便立刻把生活的艺术化作自己的生命实践。茶席，自然也在这过程中，从功能走向审美，并在数千年的流布中，在世界诸多国家呈现出自己的面貌来。

那么，在生活的艺术化过程中，我们中国人最终又在茶席中寄托着怎么样的精神品相呢？中国人的儒释道精神又是怎么样在其中蕴涵的呢？比如说两汉时的王褒《僮约》，虽只有“烹荼尽具”四个字，难道就仅仅体现煮茶时一应的器物都要齐全、或者所有的茶器都要洗干净吗？试想如果这样，王褒与那位杨姓寡妇以及仆人便了之间还可能有什么故事呢；又比如陆羽《茶经》中的24件茶器，每一件都有其独特的功能性，然而仅仅从功能解析，陆羽在佛院长大、受师父教诲、得儒释道真谛的精神世界又如何能够得以呈现呢；再比如作于晚唐的《宫乐图》，里面陈置的那张大大的茶桌，上面的器具一旦与那些肥腴寂寞的宫女们合于一席，居于深宫，一副无聊中且喝一盏茶虚抛光阴的内心独白，不是让我们这些当 代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吗；至于宋代《文士图》中展示的皇家园林，君臣同品香茗的其乐融融，不是已经把昏庸皇帝与天才艺术家的灵魂展示的淋漓尽致了吗；待到明清之际的文人将清供溶于茶席之时，那种方寸之间求清白的小抗争与大无奈，竟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中国茶席里那种暗藏着的生活态度和审美标准，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我们且不说日本茶道中的茶席，其作为国家文化符号的显赫地位，已然被世界公认，就说俄罗斯茶席中那把必不可少的“茶炊”，它是怎样调整着人们的生活格局的啊。这把在视觉中比一般茶器大出几轮的多功能大茶壶，稳稳地放在饮食空间的正当中，就如朋友圈的群主，以他为中心，不由分说，就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吸引到他的圈子。在这款茶席面前，重要的不仅仅是审美与品茶，重要的是把人间情意紧紧地聚在一杯茶中，哪怕它曾经被生活打击的七零八碎，茶席也要把飞溅的魂魄重新归拢。至于说到英国的下午茶茶席，那就要微妙得多了。它的功能性主要体现在享受着生活，也微妙地调整着生活。英国的茶席是格外讲情调的，它往往布置在舞会和宴会之间，哪怕半个小时的办公室下午茶，也有课间休息般的放松，而爱情就往往会在这样的茶席间发生了。这样一种英国绅士般的画风，也只有在下午茶的茶席中，最能够呈现出来的呢。

所以，一方茶席，或大或小，或内或外，或东方或欧美，尽管面貌各异，其中紧密关联的只可能是人心与人性。比如我们的一个家庭空间，总是先想到要有一张床可以安放身躯的，那么我们的灵魂也是要有一个栖息之处的。茶席艺术，应该是灵魂歇脚的最佳去处吧！

是为序。

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

茶文化学科带头人 王旭烽

2017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