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嗓门洪亮,被送外号“铃铛”。
“铃铛”是个聪明机灵的少年,当年我们发誓一起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从此扬名立万,成为一方人物。
我们高中就读于新沂一中,那是我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能来这里读书的人都是学霸。
“铃铛”成绩一直很好,这归功于他卓越的智商。我那时成绩也不错,但是我不是“铃铛”那种天赋型的选手,我是努力型的选手,一分钟不学习就会马上变差的那种。
有一次我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学,路上“铃铛”向我传授写命题作文的方法,他说:“天下文章一大抄,所以要想写好作文,肚子里一定要有货,多背诵几篇文章,写作的时候即使写不出同样的文采,但是套路你总归还是可以借用的,所以说任何成功都是有捷径的。”
我听得十分认真,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对他的观点非常认可。
第二年的高考,碰上了SARAS,谁知道一向成绩出色的“铃铛”却只考出了专科的分数,而我那一年凭借玩儿命的学习态度,活生生地将黑发熬成了白丝,终于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医科大学。
“铃铛”拿着分数,显得很淡定:“唉,我就知道应试教育是专门扼杀我这种有才华的天赋型选手的。”
“铃铛”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去了苏南一所专科学校。
大二时,“铃铛”来南京找我玩儿,我带他去了中山陵,看着身边一对对的情侣手挽手结伴而行,“铃铛”忽然伤感地说道:“唉,我想我是该谈恋爱了!”
这搞得我措手不及,匆忙问道:“有目标吗?”
“要目标干什么!我就是块磁铁,女孩就是铁屑,遇到合适的女孩她自然会被吸上来!”
我被他的言论再次震撼了。
二
“铃铛”在南京玩儿了三天,三天后,我送他去南京火车站。
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俩靠在候车大厅的铁椅上聊着天,“铃铛”一点也没有离别的伤感,反而谈笑风生,十分欢快。
忽然他贴近我的耳朵神秘地说道:“你看正前方那两个一男一女,奇怪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年轻男女,相距大概二十米站在那里候车。男的身材挺拔,外形俊朗,女的身姿曼妙,五官迷人,他们每隔几秒会互相看对方一眼,然后朝对方方向小挪半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等车的样子,在我们聊天的不长时间里,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大约五米。
“铃铛”拍着大腿说道:“这两个人肯定互生好感,隔空传情呢!哎,你俩要是一见钟情,就大方一点,迅速一点啊,我这马上都发车了!”
皇上不急太监急,“铃铛”急他们之所急,让我十分意外。
没等我搭话,“铃铛”站了起来:“不行,我要给他们加把柴,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完他就走向了那个女生。
只见“铃铛”走到女生身边和女生轻声聊了几句,不久女生递给“铃铛”一个东西,离开女生后“铃铛”又走向了男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然后就回来了。
我赶紧问他:“你帮那个男生要到了女生的号码?你实在太伟大了,我以为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只有我和雷锋能干的出来,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有正义感。”
“铃铛”不屑地回道:“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你千万不要搞混淆了。我刚才跟那个女的说,我是一名星座专家,能预知人的爱情,已经撮合了多对情侣。刚才忽然看到你和前面那个帅哥,感觉到你俩可能是一对绝配,所以有意撮合你们,这样吧,你写个电话给我,我交给他,结果她就把号码给了我。我过去和那个帅哥打招呼就是做个样子,从这一秒起,这个美女变成了我的猎物,谁也不要和我抢!”
我立刻被“铃铛”这种虎口夺食的霸气行为震惊住了。
三
“铃铛”告诉美女:“其实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是我。我强烈认为,你这样婉约的美女就应该找一个霸气外漏,男人味十足的硬汉,而那个男孩子对待缘分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压根不适合你,你还是跟着我这种野性男人比较好。”
结果,几回合拉锯战之后,美女缴械投降了,成了“铃铛”的女朋友。
她叫林一涵,也在南京读大学,因为这个缘故,“铃铛”来南京的频率越来越高,搞得南京的街道地名比我都熟悉。
“铃铛”大学毕业后,来到南京工作,和林一涵住到了一起,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在我的理解里,他们铁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步入婚姻殿堂,为此我提早把喝喜酒的份子钱准备好了。
谁知道,就在他们的感情维系到第五年的时候,林一涵单方面宣布了分手。她趁“铃铛”不在家的空隙,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拿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只留下了一封诀别信,无声无息地从南京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回到家的“铃铛”看到了那封诀别信,没有说话,掏出了打火机将信烧成了灰。这个时候的“铃铛”已经失业大半年了,一直靠林一涵的工资支付房租和生活费,林一涵走了,“铃铛”彻底破产。
我们这帮高中同学知道了“铃铛”失恋的消息,怕他想不开,就约他一起去唱歌喝酒,试图乐一乐,将他的悲伤冲淡。
KTV包厢里,我们怂恿“铃铛”唱歌。“铃铛”平时是个人来疯,是一块欢乐的助燃剂。就算这次,“铃铛”也没有被失恋影响到,他激情依旧,喝得红光满面的他大嗓门喊道:“把我最拿手的那首《再见》给点上!”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肩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钢制的洗脸盆。洗脸盆一掏出来,大家都傻眼了,洗脸盆?这货要干什么?
“铃铛”说:“为了让大家知道我“铃铛”不是个一般的人,今儿哥们给你们来个鼓盆而歌,come on,music!”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铃铛”敲着钢盆,打着节拍,唱得非常投入,台下的我们都被吓坏了:“这小子不会疯了吧?多少英雄好汉都难过美人关,多少风流才子都败在了情上,而“铃铛”也被失恋无情地击倒。”
工程学院的唐豆夺下“铃铛”的脸盆:“兄弟,你心里难受我们知道,可是你这样失态我们会担心你的,你精神不会出问题了吧?我听说对付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实在不行我吃点亏把我表妹介绍给你,她跟你一样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你们俩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铃铛”生气地摔了脸盆:“鼓盆而歌都不知道,你对得起我们的语文老师吗?这是一个典故,说的是庄子的老婆去世了,他的好朋友惠施来看他,却看到庄子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瓦盆,在那又蹦又跳地唱歌。惠施很生气,说你老婆都死了,你不但不伤心,还敲着瓦盆唱着歌,你对得起她吗?庄子回答:我老婆本来就没有生命的,现在又回到了她最初来的地方,难道不值得庆祝吗?我就是用这种方式纪念林一涵,感谢她的离开,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欢庆的事情,哈哈哈……”
四
没有人看到“铃铛”流过一滴眼泪,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铃铛”和林一涵那么深厚的感情,居然以这么平静的方式结束了,就仿佛两个人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样,大家又都有点失望了:“唉,看来爱情这个东西真的跟屁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有多久,“铃铛”借了一笔钱离开了南京,去了广州。
这之后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从此和他基本上算是失联。
就在我从上海转战苏州的第三年,一天我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号码显示是北京的。接通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居然是“铃铛”。
“‘铃铛’?你终于出现了,这些年你都死哪了?”“铃铛”的出现让我很激动,那段时间我的人生正需要温暖,多年老友的出现让我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我在广州进入了一家跨国大公司,因为业绩比较出色,我现在升职任北京大区经理了。”“铃铛”回道。
看到“铃铛”这么大的变化,我真的为他而感到高兴。岁月如果终究将离我们而去,那就让我们努力打造一个更优秀的自己,而“铃铛”无疑是做到了。
“你知道我第一天上任和新同事见面的时候我见到谁了吗?”“铃铛”的声音一下子提示我此处有可能有惊喜。
我赶紧问道:“谁呀?”
“林一涵!她居然也在这家公司上班,而且就是我手下的主管,我看到她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五年她一直躲在北京。”
“她认出你来了吗?”
“废话,她的眼睛也瞪得滚圆,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个词——尴尬。不过她假装根本不认识我,既然她不捅破,我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待她如普通同事一般。这丫头当年实在太绝情了,五年的感情就当个屁一样放掉了,你知道她留下的诀别信里写什么吗?她从我的明朝祖宗论证起,说我是个祖传的不成器的男人,一辈子出不了头,哪个女人跟着我哪个女人瞎了眼。信中她说她瞎了五年,不想再瞎眼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不断超车了。我呸,我现在不是成了她的上级了吗,我不是把东亚loser的招牌一脚踢开了吗!小样儿,落我手里还有你的好?”
“铃铛”得意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这个家伙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
这次通话后,我一直等待“铃铛”成功的捷报,这是一个典型的嫌贫爱富的复仇故事。林一涵当年就是看到“铃铛”穷困潦倒,一脚踢开了他,而不屈不挠的“铃铛”知耻而后勇,发愤图强,终于成为了一方人物,并以戏剧的方式和仇人再次见面。
历史上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今日又重演了。
“铃铛”这个鼓盆而歌的少年将如何对待林一涵这个曾经的女一号呢?我的脑海中有不下于十个版本,个个血腥无比,凄惨异常。
五
三个月后,“铃铛”突然来电,他说:“我在苏州火车站,你来接我,陪我喝几杯吧。”
那天他出差来上海开会,接到他后,出了火车站我们直接去了一家饭馆。
小包间内,白酒刚倒上,“铃铛”就连喝了五杯。我正想问他,和林一涵的恩怨情仇进展怎么样了?今儿喝酒到底是不是庆功?谁知,“铃铛”却伏在桌上号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这般脓包,有点愕然。
我拍着他的肩膀问道:“兄弟,你怎么了?我理解的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啊,你形势一片大好,怎么无端伤感起来。当年林一涵离开的时候,你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啊。”
鼓盆而歌的“铃铛”没有了当年的洒脱。
“铃铛”抬起头,脸上早被泪水弄花了。
“铃铛”说,这三个月来,他给林一涵排了很多很难完成的工作,在管理人员会议上他当着所有地区经理的面给她难堪,让她下不了台。在她所管理的团队内部会议上他故意在她的下属面前刁难她,让她颜面扫地,威信尽失。她好几次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面一颗晶莹的泪珠在转啊转。“铃铛”的心里得意极了:报应啊,你这个瞎了眼的女人,谁说你瞎了五年,你是瞎了一辈子。
“铃铛”还打听到林一涵现在已经嫁到了北京,老公是一家国有企业的普通员工,除了有北京户口之外,他微薄的收入根本支撑不起这个家。更重要的是林一涵的孩子明年就要读幼儿园了,所以林一涵还很看重目前这个工作,“铃铛”的报复让她非常尴尬。
“铃铛”胸有成竹地等待林一涵,等待着她向他忏悔和道歉,谁知道他等来的却是林一涵的辞职信,那天的气氛很尴尬,两个曾经的恋人如今以上下级身份站在那里,如木头一般,做不成恋人的他们即将做不成同事。
“铃铛”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如果林一涵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那彻底证明了他的人生是失败的,而这也不是他的初衷。“铃铛”拿着辞职信,撕得碎碎的,他一边撕一边吼道:“林一涵,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林一涵没有说话。
“你当年就那么走了,你伤害我那么多年,我就不能折磨你几个月吗?你对别人的伤害你一点也不内疚吗?”
林一涵还是不说话。
“你不爱我可以,你把我骂的那么无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铃铛”彻底怒了。
“我当年只是骂了你而已……”林一涵看着“铃铛”,低头叹了一口气。
“‘铃铛’,你当年不是非常喜欢庄子的吗?不是无为而治逍遥游的吗,但是从你现在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脸上我看到了虚伪,怎么如今你这样睚眦必报,针锋相对了呢!”
确实,五年后,“铃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鼓盆而歌的少年,这个酷爱庄子的少年到了中年后装不起来了。
“你管我啊!”“铃铛”失态了,此时的他没有了一点世界五百强企业优秀管理干部该有的样子。
“林一涵,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年看走眼了我,才故意那么说?”“铃铛”问道。
“‘铃铛’,说实话,离开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林一涵的声音还是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即温柔又有穿透力,“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是个普通女人,只配得到普通的生活。我要的幸福,就是刮风下雨有人接送,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冷了有人关心和安慰,这足够了。而你呢,根本给不了我这些,你怪我鼠目寸光也好,没有战略思维也罢,我都认了。
“其实,我早就预见到你会有今天的成绩,只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尴尬的方式再见面,如果我们今天不见面,也许我的形象会好很多……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尴尬。”林一涵的泪水滴下。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么多年一定是拼命奔跑,玩命努力,你只是为了证明你‘铃铛’很优秀,你不是一个只讲空洞大道理,空谈理想的无用之人……恭喜你,你实现了你的理想,而我也证明了我当初的判断的准确……”
林一涵的话让“铃铛”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娇弱的女人,居然像设计师一样为彼此定做了一个未来,他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铃铛’,跟了你那么久,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这个人思想太理想化了,你总以为你幻想的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就像我们在南京火车站戏剧化地相恋一样……你这样的人虽然想法很多,却天马行空,根本无法落地。如果没有致命的打击,你的人生只会像那些年一样一片黑暗,毫无前途……其实,跟你那五年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时光,那是我少女时代的财富,我很珍惜,也一直小心呵护,我没想伤害你,但是我没得选择!所以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那么羞辱你,那请你明白,离开你是我的初衷,但是写信侮辱你那不是我的本意。”
说完林一涵推开“铃铛”夺门而去,留下傻傻的“铃铛”仿佛被电击过一样不知所措。
人这辈子,总会碰到一些人,你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谈情说爱。但是一想到和他结婚,你就失去了信心。对林一涵来说,“铃铛”就是这样的男人。
六
“铃铛”说,在北京公司第一次和林一涵相见,他打量她的时候发现她居然还戴着自己当年情人节送给她的那根项链。而从此之后,她脖子上就空空如也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她守护着那段爱情却拒绝面对曾经的恋人。
“铃铛”回忆这五年的心路历程,说道:“这五年来,我一想到林一涵就想起她的薄情和对我贴的标签,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觉得她的眼睛在注视着我——‘铃铛’,你是个没有用的男人,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我就如芒在背,坐立不安。一个和我朝夕相伴五年,有那么多山盟海誓的爱人居然这么评价我,让我的自信心一下子坍塌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头看自己,原来我一直活在自我欺骗的假象里,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人,我除了在理想的海洋里做梦,没有半点在现实世界冲浪的能力。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告诉我自己:孙子,你踏实点,好好努力,别做梦了,你什么都不是。
“在我的玩命努力下,我顺利考取了学历,又拿到了多个职业证书,进入了世界五百强公司成了一名普通员工。我一刻不停地努力,不停奔跑,上班时间积极工作,下班时间奋力充电,入职后第三年凭借优秀业绩我升职做了主管,一年后做了经理,又一年后做了大区经理,还被公司保送读了北大的EMBA。这五年的职场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功没有任何捷径,成功是汗水堆积起来的,没有努力的空想只会导致贫穷。
“而这一切的动力都是因为林一涵的眼睛,她时刻鞭策着我,催促着我。其实最懂我的人还是林一涵,她为了我下了一盘大棋,而代价是从女一号变成女魔头。”
那天“铃铛”喝了很多,我们两瓶白酒都见底了。
“那后来呢?林一涵辞职了吗?”我问道。
“没有……我驳回了她的辞职申请。上个月北京其他部门上了一个新产品,需要一位新大区经理,我暗中写信给我的领导,推荐了林一涵,她很顺利就得到了这个岗位,今天正式调到其他部门,从此我们不会再有多少交集。”
那天“铃铛”喝醉了,伏在桌上喃喃自语:“亲爱的上帝,求你把我放回十年前的南京火车站,让我重来一次,这次我不会再犯错了。拜托你了……”
如果有下辈子,请答应我,我曾经的爱人。请在原地等待我,我一定会记住这辈子的教训,带着这辈子的忏悔,去下辈子好好爱你,下一辈子,我要你做我的女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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