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你俩过吧！”
“我们不同意！”
“你俩要是敢结婚，我就不回这个家，不认这个妈！”
“祝福你找到第二春！神经病一样！”
“你想男人想疯了吧！”
“他是讨老婆，还是小蝌蚪找妈妈？”
从舞蹈教室出来，43岁的宇文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对面的达达咖啡馆，自从把舞蹈教室交给徒弟小妤打理以来，她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喝下午的咖啡。
深秋午后的暖阳，照得座位格外温暖，正面的双层玻璃阻挡了横扫落叶的恼人秋风，她脑海里回荡着不同人的声音。
要是现在怀孕，明年会在七八月份生产，真是让人暴走的季节，或许可以考虑去条件好恒温恒湿的妇产医院，现在已经不流行在家坐月子了。
“我怀孕了。”宇文玥把这条消息发给苦恼中的小男友，她想象着对方焦躁的脸上会不会再增加几条皱纹，还是再长一颗痘痘。
“你别吓唬我？”李铭轩回了消息。
李铭轩34岁未婚，大学老师，上一次感情经历是宇文玥的女儿宇文雯，也是他的学生。
“是真的。”宇文玥在留言的上面附上早晨验孕棒的两道杠照片。
对方发过来一个擦汗的表情。
“那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就从了吧！”李铭轩罕见地发了一条坚定的信息。
“好嘞！”宇文玥合上手机，开始回忆22年前生女儿时的一切。
一个羊水破了的女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几个无助的医生和护士。宇文玥记得那天也是秋天。
“那必须是秋天，因为女儿的生日是重阳节。”宇文玥笑话自己孕傻，女儿的生日还不能证明季节了。
可是那冰冷的手术台让她觉得应该是寒冬。父母吼她傻。领导说她糊涂。公公婆婆骂她是骗子。
女的比男的大一岁就是骗子了。五十的老男人找二十的小姑娘反倒正常。唉！只有马克龙娶了大他24岁的老师布里吉特才算让社会舆论消停了一阵子。
宇文玥用搅拌棒把咖啡搅出一个漩涡，她微笑着看着一个气泡逃离了漩涡。她想深陷婚姻漩涡中的自己是何等憔悴，跳出漩涡的自己又是如此舒爽。她已经重新定义了婚姻。
“妈——求求你接电话！”女儿宇文雯非要她把电话铃声换成自己醉人销魂的声音，现在宇文玥看来成了笑话。
“没接电话，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宇文玥还是接通了电话，但是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你放心，你们之前的事，不会影响到我们，只能说明我们娘儿俩的眼光是一致的。”
“妈——我求您了。你快拉倒吧！我朋友都知道他是我的前男友，你还让不让我在朋友圈混了。”女儿的抱怨，换来宇文玥轻蔑地一笑。
“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宇文玥抛出重磅消息，直接让电话另一端沉默，大约两分钟后，直接传来“嘟——嘟——”的挂断忙音。
今天开始宇文玥要开始与全世界对抗。这不同于她的第一次婚姻，第一次她的父母把她摆在受害者和迷途羔羊的位置，据理力争，今天她已经预见到父母的愤怒，所以她还不想过早地向他们通报。
大约下午5点钟，宇文玥收起手机准备回家。今天她要吃虾，不知道李铭轩是否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她想象着李铭轩高高大大的样子，在灶台上煎炒烹炸，帅帅的样子，越想越喜欢。
虽然李铭轩是女儿的新闻写作老师兼前男友，她宇文玥不在乎。戴着黑框眼镜，梳着整齐的头发，笔挺的脊背，锃亮的皮鞋。
李铭轩笑起来很好看，是个美男子，明眸皓齿。声音好听，比男中音高亢洪亮一点儿，在宇文玥看来，一切都是刚刚好。
第一次见到李铭轩是在火锅店。宇文雯专门找了一家酸菜鱼，那是宇文玥最爱吃的酸辣口味。
看着一点儿也不拘束的李铭轩布菜、盛汤，宇文玥完全认可了这个未来的女婿，虽然他大自己的女儿十几岁，长几岁的男人更稳重，没想到女儿居然劈腿。
看着自己惯出来的女儿这么作，宇文玥想过撮合他们，也试着双方劝说，但一个接受不了背叛，一个受不了死板。
把女儿逼急了，回一句：“你喜欢，你俩过吧！反正你也是单身，你又不老！干嘛非逼着我受罪。”
宇文玥一边想着过去，一边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跨海大桥上的日落。夕阳染红了天和海，一切都是朦胧和迷幻般美好，生活就是这样，有奔头就有希望。她不禁哼唱起：“心跳就像秒针，敲打着倒数的青春。”
“你给我滚！这是我家，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进这个门，这个家里有我没你，你算什么东西，母女通吃吗？”打开门听到女儿的混账话，宇文玥并没有生气，她想起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不生气，怎么可能被别人气到。
“你要知道未来我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我的同学，未来的同事，都会耻笑于我。我永远抬不起头来，你让我怎么做人？妈回来得正好——你说话呀？”宇文雯转而向母亲发飙。
“我管你怎么做人？你怎么做人，自己不知道吗？你要做什么？你要怎么做？别人能挡得住你吗？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都是你的权力，但你没办法去左右别人的嘴，你自己不愤怒，没人能激怒你！”宇文玥感觉自己没有生气，但是语气语调都很激动。
“从小我都听你的，从小我都在你的阴影下。我得一个奖，你也必须得一个奖。我有男朋友，你也要有，还是同一个人！你怎么想的呢？”宇文雯悲从怒中生。
“你有上进心，我也有上进心，你不知道的奖项我不知道拿了多少，没有你我照样去得奖。你小时候学什么我当然要管，我只能教给你我擅长的东西，你让我教给你物理化学，我也不会。你长大了你想学新闻，没关系，随你去学，我全力支持。你上大学交男朋友我举双手赞成。你放弃了铭轩，谁规定我不能拥有，就因为我通过你认识的，就因为他是你前男友？”宇文玥又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平稳起来。
“闺蜜找我前男友，我都接受不了，更不要说是我妈！”宇文雯歇斯底里的大哭。
“那就不是闺蜜，我不是你妈！你满意了吧！”宇文玥拉起李铭轩，扯下他的围裙出门，留下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在地板上与菜刀对峙，鱼嘴鱼鳃兀自翕动。
“你疯了！你疯了！”宇文雯对着砰的一声关上的大门怒吼。
宇文玥把头靠在李铭轩的肩膀，无声的落泪，李铭轩安抚她的背，让她无比平静。她知道自己没有错，不必生气，不必忧伤，不必委屈。只是眼泪不听话，它们恣意妄为。
两个人刚在“六合鲜鱼”坐下，闺蜜沫沫的电话打进来。
“我说阿玥，你是不是疯了，要跟自己女儿的前男友结婚？”这样幸灾乐祸的挑衅，宇文玥已经听到过几次，她知道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闺蜜这个关系到此为止了。
“比你跟大叔暧昧强多了吧！”宇文玥觉得既然我已经放弃你，那说什么都不过分。
“你怎么能跟我的欧巴比，人家舍得大把大把地给我花钱。你那女儿不要的小鲜肉，能给你啥？”沫沫也不示弱。
“他刚给我了一个孩子，你等着随双份礼哟！”宇文玥幸灾乐祸的语气说。
“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这婚永远别想结成。”沫沫气急败坏地酝酿祸端。
她马上打电话给宇文玥的妈妈，还无比娇羞地问：“阿姨呀，小玥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听说她怀孕了，男朋友还是雯雯的前男友，很优秀。”
沫沫听对方没有反应，直接挂断电话，内心等着得到好消息的心还是按捺不住，又去跟好几个女友八卦。直到消息不胫而走。
我们都说西方大国如此霸权，还能在世界上有很高的口碑，除了飞机导弹，最厉害的就是舆论制高点，当一个国家或者个人能够站在舆论的制高点上发表言论，那么你所说就会成为大部分受众的观点，因为大多数人是愚蠢和不善于思考的。
宇文玥的妈妈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听到这么有悖常伦的事情，自然也是气氛不已，马上就想找宇文玥理论。
还是宇文玥的爸爸更理智一些：“先听听你的孩子怎么说？别人说的都是破坏咱们关系的烟雾弹，反正不用负责，随便说的，你先别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来一趟。”
宇文玥牵着李铭轩的手，坐在餐桌前，父母的对面。不远处一缸凤尾鱼焦躁地蹦来蹦去，好像缺氧得厉害。
“爸，妈，我准备下个月举行婚礼，我已经怀上铭轩的孩子，我要给他生个孩子。”宇文玥先开口交代事实，不卑不亢。
父亲压住母亲的手，害得母亲的脸有些涨红，但似乎做足了准备克制着。
“我们支持你。”父亲着急忙慌地说出这句话，似乎是怕老伴反悔，“这是你的事，更是你的自由。从小你就不怎么听我们的话。以前总觉得你小你不懂事，瞎胡闹。昨天我和你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30年，你没有做错一件事，一件也没有，无论是生孩子、结婚、离婚、做生意。你都是对的，我们这一把年纪了，跟不上你的节奏，但我们想清楚了，我们支持你。永远都支持你！”
“爸——”宇文玥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父亲膝下，痛哭起来。她内心其实一直堵着一块石头，压制她的怒火，压制她的悲伤。这一刻她心头的石头消失了，情绪必须宣泄出来。
妈妈扶起女儿，“你爸说得对。我们都支持你。快起来地板这么凉，你不是怀着孩子吗？快起来！”妈妈转身对李铭轩说，“你要好好待我们小玥，你胆敢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你安宁。”
从父母家出来，已是深夜，只有酒吧和深夜食堂的霓虹灯兀自闪烁，街边偶尔会有行人，扶着电线杆呕吐。
李铭轩拉着宇文玥绕开醉汉，醉汉以此受到侮辱之名，破口大骂：“你们一对狗男女瞅什么瞅？我——”他像要发动攻击却一跤坐倒。
他俩赶紧离开，招手上了出租车。
“多可恨！”宇文玥攥着李铭轩的手，温暖干燥。
“每个人都有心中的苦，都需要发泄出来。”李铭轩深感宇文老先生的深明大义，他却担心自己的父母。
打开家门，灯火通明。
宇文雯正坐在沙发上哭鼻子抹泪。李铭轩的父母在一旁无可奈何。
看到李铭轩和宇文玥牵着手回来，老爷子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吼道：“你这个逆子，还把不把我们这两个老骨头放在眼里！你要气死我们才罢休吗？”
李铭轩的父亲长得很高大，但有些驼背，一直从事教育工作，表情严厉到有些狰狞。
李铭轩看到自己的父母，蓦地抽回拉在一起的手，宇文玥感觉那手瞬间流汗，变得滑腻无比。她的心下一空，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铭轩啊！你都34了，做事还这么冲动吗？你跟着这个疯女人，老狐狸精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呀！她可是你前女友的妈妈呀！你这是被控住了吗？”李铭轩的妈妈一口一个狐狸精敲打着宇文玥的心头。
她忽然理解了众叛亲离这个词。她在做一件与全世界为敌的事，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20年来她一个人带着过着颠沛流离忙碌的生活，女儿大了，她可以为自己的后半生找个依托。如果上一秒她还爱这个潇洒的书生，那么这一秒她唾弃他的懦弱。
“你说谁是狐狸精呢？你才是老妖婆，老妖婆！”宇文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回到母亲身边。
“你是小狐狸精，她是老狐狸精，你们就是来祸害我们家的！一家都是狐狸精！”宇文玥看着未来婆婆如此的蛮横不讲理，疲惫地她激不起一丝的斗志。
她可以对抗女儿，可以对抗闺蜜，甚至可以对抗父母，唯独她在这里销声匿迹，她没有对抗的勇气。
因为在她心里人家骂得对，她认同了，自己就是狐狸精，这还怎么反驳呢？她找不到理由。
她本来以为还有爱，还有感情。现在看来她幼稚笃信的东西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此刻脆弱得如同一根深秋的芦苇，随风飘摇又被风吹倒。
宇文玥扶着女儿的肩，母女相拥着离开伤心地。
“我就是因为这个老妖婆才跟明轩分手的，我不可能大半辈子受着她的气生活——”宇文雯独自絮叨着，宇文玥没有搭话。
经过这一天她有些疲惫，不是有些——是疲惫不堪。她想起爸爸的话。
“……你都是对的，我们这一把年纪了，跟不上你的节奏，但我们想清楚了，我们支持你。永远都支持你！……”
“爸爸是睿智的，我也应该考虑女儿的话，女儿的观点，女儿的态度，年轻人有适应新时代的能力，我要向女儿学习。”想到这里宇文玥又释然了，此刻的她，想起舞，她让女儿停下车。
她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起舞，红色的风衣，像一团火焰，在暗夜里升腾，女儿打开双闪，也加入舞蹈——母女的双人舞。
她们没想到，一个醉汉正在在视频连线向女友哭诉衷肠，无意中被女友录屏了男友身后这段母女双人火舞。母亲如红色的焰头，女儿如金黄的焰底，舞蹈配合默契，互相照应，配上男子撕心裂肺的哭诉，恰是一段人间悲喜。
这段视频一经上传霸屏数周，胜过了特朗普败选的国会山事件。
大汗淋漓的母女回到车上，互相大笑着拥抱了一下，扬长而去。
“妈，原来舞蹈还可以这样宣泄感情！”女儿兴奋地说。
“雯雯，妈并没有怀孕。”宇文玥看着窗外，万家寂静，灯火阑珊，一滴泪混上汗水，顺着脸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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