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帐,淡蓝色为顶,顶上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星星,四周是白色的纱,四个角都被挂钩吊起来,挂在满是污渍的天花板上,偶尔承受不住重力时会掉下来一个角。有时候换个挂钩,有时候再苟延残喘忍耐一下,重重地把挂钩往墙上按,让它紧紧贴在墙上,应付几天,或者一直这样应付下去。
躺在蚊帐里面,看不到满是污渍的天花板,看到的是布满星星的蚊帐顶,像是看见了乡下夏夜的晴空,躺在藤椅上,旁边是拿着蒲扇的外婆,耳边蚊子讨人厌地叫着,仰起头就看得见满天的星星,一只脚尖吊着拖鞋,另一只脚往上翘着。到了十点路灯就关了,每户人家都把椅子搬进屋子,关上门,來到院子里,一抬头,还是一方广阔的天。
蚊帐的顶也像一方星空,真是美啊,真是梦幻,什么都目空一切。抱着一个玩偶睡觉,腿压着一团软绵绵的被子,床头搁置着你所必需的物品:耳机、眼罩、耳塞、书、手机、睡衣。懒的时候,一天都呆在床上,被蚊帐笼罩在里面,透过一层纱看外界,不想出来了,就在这个小世界里面生存吧,什么都有呢。这里就像一个警备森严的安全屋,有着令你心安的一切,躺在里面,就好像拥有一切,不用去寻找,就拥有了真理。这是你的舒适区,你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呆在里面。
你贪恋着慵懒与无所事事,一天又一天,蚊帐如此包容着你,只要躺在它的内部,你就去了母亲的肚子里面,变成一个未出世的婴孩,蜷曲着身体,闭着眼睛,只利用脐带生存,不用体验生活。
你觉得无力,但也享受这样的无力,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你倒数,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该享受就好好享受。你有时也觉得这样太任性,没有朝气,但是活着,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享受舒服到最后成了惯性,你倒不想去改变了,改变需要勇气,不止一点勇气。或许,自甘情愿享受浅薄的快乐就是正确的,在平淡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事关正确与否的逻辑题。
你的父亲母亲越来越老、越来越平和了,想想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像驰骋在战场上,各自拥有两支军队,各不相让,都想打胜仗。在那么快就过去的十年之后,一切都变了,自甘认输,输在平淡如水的日常中,输在和和睦睦的家庭之间,然后笑,空闲的时候就睡觉,一切都好。
还有什么需要改变的?你想,甚至思考的时间也是片刻,更多时候,就躺在蚊帐之中昏昏大睡,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一切都好,没有烦恼。
蚊帐之外还有潜藏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吗?走出这一方小天地要去寻找什么?还要用尽全力去爱、去疯狂、去活出多种可能性吗?刷刷手机,看看朋友圈,什么都看得到。
要为了谁去争取呢?或者去争取谁呢?要么被人爱,要么爱人,没劲。
躺在蚊帐里面无边无际幻想吧,什么都有,什么都圆满。活在虚妄里,佛说了五蕴皆空,那这就是正确的,万事倒头来都是空,那么空是无吗?等于否定了漫长的过程?到头来放下一切,双手合十,眼神包罗万象,然后挥挥双手什么都不留恋。
你想哭,你想用双脚去丈量空与无的差距,想把身影留在风中,想让风感受到你的存在。在树影婆娑的夜晚,风把你的存在告诉了天空,飘飘荡荡的,传到望不见的高处,就悬挂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把那里叫做空,空承受着千斤重。它拥有了你的存在,从童稚走向从容的每一处沟壑被走过的每一条路、爱过的每一个人、流过的每一滴泪,受过的每一次伤填满,然后变成河川,向前流淌,遇到万物就拥有了万物的形状,在世界里变化莫测,却是以最适合外界的方式存在着。
蚊帐这层薄薄的纱只需一点点力就可以捅开,里面和外面本就是隐形联系着的,这层纱只是伪装,轻而易举就骗过了你的一双拙眼。
你的父亲母亲越来越老、越来越平和,但是他们仍在争吵,仍会冷战,仍然会不自知地原谅对方,就像过去成千上百次的习惯。
苦难是假的,幸福也是假的。变化太快,以至于忽略了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的感受,只有经历是真实的,只有此刻是真实的。
蚊帐隔绝了无数讨人厌的蚊子,但蚊帐顶的星空却是美丽的假象,小时候乡下的繁星是真的,怀念起来还是会觉得一直拥有着,外婆的蒲扇一直轻轻摇着,驱走的也不止是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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