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有旧式的唱机,还有一箱老唱片,放得最多的是周璇的歌,爸妈百听不厌,唱针缓缓地转,就流出婉转幽怨的调,家里弥漫着一股旧上海的味。那时我还小,听不懂歌词,但听得多了,便无数次想象唱片里的人是这样的:美丽的女子穿着旗袍,在灯红酒绿的夜场唱歌,暗示着她的爱人莫负了好时光,然后在散场后却是一个人踏着青石板回家,街灯下拉着长长的孤单背影。
我其实是喜欢旧上海女人那种举手投足间的万种风情,她不一定美丽,也不一定浓艳,却恰是一缕春风般温婉柔和,心中最典型的模样来自张爱玲《十八春》里的曼桢。看《十八春》是秋天,在家乡小城边上的一个小小县城里,过着一种被淹埋的生活,和许多朋友断了联系,守着两个不大的服装店,管着几个不黯世事的十七八岁小女生,门店里的顾客来来往往,我则每天穿行在相邻的两条大街,在其中一条街中段的嘈杂网吧,混着烟味、游戏声,还有高高低低的吵骂声,给Z写了许多邮件,也看了z写给我的许多邮件。在那些望眼欲穿的日子里,除了电话,邮件是最多的联系方式。合上《十八春》的那一个深夜,隔着客厅也能清晰地听到厨房里关不紧的水龙头每一滴落在桶里的声音,在看似安静的心底下滋生着对Z疯狂的想念,就象曼桢对世钧总也掩饰不了的热烈爱恋和等待。我对Z说认识他之前,我是一朵沉睡的莲,认识他之后,我是一朵包含欲望的莲,他来了,便层层开放,开出最浓烈的香。
在那个小县城,遗落了太多和Z的记忆。
和Z在车上聊天,我问他:你当时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对你说我在城里,其实是一个小县城长大的女人。Z说不会。
“为什么?你去的时候我的确在县里工作和生活。”
Z点了一支烟,眼神忽然变得很遥远。他问我现在还和那几个女孩子有联系吗,我说没有了,其实我挺惦记她们的,什么时候再回去一趟就好了。
“如果当时有机会能和她们呆的时间长一些,或许可以为她们做得更多,说不定可以对她们的人生观有一点影响”,听到他的话我有些吃惊,这么多年过去了,在Z的心里还牵挂着这几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我们说起其中一个叫小叶的,当时才十八岁,从护校毕业后就一直在社会上闲着,后来到服装店里卖衣服,她非常地开朗,说话嗓门也大,一笑起来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她管Z叫作“哥”,每次Z去的时候,她总是扑上去搂着Z乐个不停。在我离开小县城的时候,刚满十九岁的她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匆匆忙忙结婚,过着小县城里大多数女人最终的生活。
Z非常讨这几个小女生喜欢,她们喜欢听他说外面的世界,对于从小没出过远门的她们来说,Z的言行举止甚至工作、穿着都十分新鲜好奇,并且她们几乎是用一种仰慕的眼光来看Z。而他也乐意和这几个小女孩玩,每次来都和她们嘻闹,带她们去吃饭,任她们点菜。我知道他做的这些,除了骨子里的善念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我,他希望当他不在我身边时,这些小女孩能对我好。
“假如我当时真的就是和她们一样,在小县城里长大,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世面,你会怎样看我?”
Z的眼睛看着车窗外,他忽然问我有没有看过一篇好象叫《弹道》的小说,我摇摇头,问他是什么样的故事。他说故事情节基本上忘完了,记得的是有个男孩子,非常聪明却很反叛,他的老师为了培养他成才,用心良苦地把他放到一个非常艰苦闭塞的山村里生活,想以此磨练他的忍耐和意志。而这个男孩子在山村里意外地遇到了失去消息很久的师母,谁都不知她去了哪里,原来是悄悄地躲在这里当了一名教师,给那些山里的孩子传授知识和人生的体验,师母的行为深深震撼了这个男孩子。Z的故事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他说记得的就这些,之所以记得是因为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我,他觉得那时候的我在几个小女孩中机缘巧合地扮演了这个师母的角色。
“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当时的你和书里的她象极了,而那个小县城的安静和简单,如果只要单单纯纯地生活,和你的内心倒是相符。”他转头看着我,我竟觉自己受到他这样的赞扬而愧疚,事实上当时我过着的是到目前为止最灰暗迷茫,甚至是内心充满惶恐的一段日子,Z的出现,象一抹阳光点亮了它,并且把我从一个暗的地方慢慢引领到一个有光亮的地方。而当他在不知不觉为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向他吐露过他对我有着这么重要的意义,这也是我许多年之后的幡然醒悟,那时我和Z已隔岸相望。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Z的心中曾经是这样来理解我的生活,但是我知道在当时的他看来,不管我做什么,他总是用一个男人最宽厚的心胸来包容我,Z初恋般的热情和一个成熟男人的智慧渐渐地褪去我的青涩,所谓的青涩是指与年龄无关的那种对感情和身体一种懵懂的状态。第一次,我的心爱这个男人,我的身体也爱这个男人。
如果一个女人的身体爱上了这个男人,那她就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认识Z之前,我以为只有心会相爱,认识他之后,才知道身体也会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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