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把魂丢了(84)

作者: 铁马老言 | 来源:发表于2017-09-03 11:45 被阅读6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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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4  章   无力回天

                              第三部 李建成(之三十八)

    下午,吴主任和小陈又去了趟李建成家。

    那边谢鹏飞已经在安排人手明天早上启动强拆,调集了四台挖掘机,近百名工作人员。有拆迁办下面的,有徐刚镇里经常抽调参加拆迁工作的,还有谢鹏飞自己找的一些人,总之是务必将李建成家的房子一举拿下。

    上午开完工作协调会,中午吴宏伟睡了个午觉,梦见自己小时候躺在一堆稻草上睡觉,忽然周边起了火。红彤彤的火苗在身边张牙舞爪的窜着,将自己紧紧围住。自己想爬起来跑,却手脚无力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火势愈见凶猛,身上也感到越来越热,像一粒板栗在火中熟透了要炸开一样。

    眼看头发眉毛都要着火了,忽然惊醒过来,身上出了一场虚汗,背心发凉发冷。他摸摸额头上的汗,觉得兆头有些不好,喝了一大杯水,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他又不敢将这事和谢鹏飞说,让他停止明天的强拆计划。本来谢鹏飞就瞧他不起,从来不把他这个副主任当回事,脏活累活都是他干,该做决策时却从不问他,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他头上。如果此时说因为做了个恶梦让他停止强拆,不但不会有任何效果,只会让他更多了一个笑话他的由头。


    思前想后,他决定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叫上小陈,两人往李建成家而去。从区办公楼去李建成家并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虽然还只是六月中旬,但正是一天最闷的时候,躁热的空气没有一点风。已经拆了的李振华家仍是一堆残砖破瓦堆在那里,诺大个山窝只有李建成一家房子落寞、凄凉的立在那里。房子周边没有寻常人家常见的狗,连鸡都不见。吴宏伟记得他家是养有鸡的,可能这刻因为热,连鸡都缩到屋里乘凉去了。

    站在李建成家门前的坪上,房门关着。吴宏伟没急着让小陈去敲门,而是先静静的看了一会这栋有些年头了的房子。之前,他已经知道这是村里第一栋楼房,曾是整条垄里最耀眼的建筑,引得多少人前来参观、夸赞,让主人很是光鲜、荣耀了一阵。

    而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房子已经有些破旧,外墙好多地方磁砖脱落后没有补上,而没有掉的也已经基本看不出原先的颜色。黑的灰的斑渍或成大大小小的块状,或成粗的细的条状,布满了整个墙面。有的地方则明显是因为漏水的原因,从屋顶到地面,染成几条粗细不均的黄黑色脏水印。坪上的水泥多处拱起,甚至长出杂草,不少地方还有鸡粪的痕迹。

    也许,明天这地方就要夷为平地了。而这后面的山,也基本都要被推掉。按照规划,山下的湖也将只保留很小的一部分,而湖边将是学校的办公楼。即使是土生土长的人,过两年再回到这里,也许都会认不出来,找不到自己曾经的足迹,徒留伤感。

    每个人都对故乡故土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尤其是在老年之后,总想再看看自己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如果那地方仍是当初的模样,就会有一种欣喜,似乎自己仍然保留着一份少年的纯真,一种青春的活力,一种生命的新鲜。一旦一切不复旧模样,甚至连影子都难寻觅,就难免会有物是人非,岁月不饶人之感,因而更觉时光之易逝,生命之恍惚,潸然泪下。

    吴宏伟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他的老家就在现在区政府办公所在地。他之所以能进区政府上班,也正因为区政府占了他家的房子。他的叔叔是村支书,当初区政府建办公楼要拆迁时,吴宏伟的父亲就让他叔叔和政府说,希望能让吴宏伟进政府上班。村支书虽然官不大,但区里考虑到以后很多事需要他配合,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将原本在小学当老师的吴宏伟调进了国土局,后来又进了拆迁办。

    吴宏伟在办公室没事时总喜欢看看窗外,楼外的广场,原来就是自家的屋坪。以前自己在坪里滚铁环、骑车,和小伙伴们玩角斗、打纸板,逍遥快活,现在走个路都要谨小慎微。想着自己现在好像混着个一官半职,却是无处不受着束缚,日子过得局促而窘迫。


    想那么多没用,办正事要紧。吴宏伟刚想示意小陈去敲门,问家里有人没有,门却开了,正是李建成走了出来。可能刚睡过午觉,或者本来就在房里做什么,只是门关着而已,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于是开门来了。

    穿着件有些发黄,皱巴巴的白衬衣,黑色西裤也没有熨过,已经看不出裤线。裤腿上还有些泥巴点,可能上午下过田。脚下一双土黄色塑料拖鞋,边上开了口,很有些时日了,一副困顿、衰惫之态。

    机关里四十多快五十的人,是最讲究的时候,特别是还有点职务的人,比如徐刚,比如刘洋。一方面要穿抻吐点,显得有精神符合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要表现得有神采身体强健,不是一副病秧秧的样子,那样领导会觉得你挑不起重担,提拔的时候就根本不会考虑你。还有一点就是要彰显自己成熟男人的魅力,在女同事面前也好,有求于自己的女人面前也好,展现一下,说不定还勾搭一下,成就点好事。

    “你们来哒哦,进来坐啰。”今天徐刚没有来,李建成心里没有那么多气,心情轻松了很多。不过对应的,来的只是两个小角色,估计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新政策,可能只是走过场。打开堂屋门,招呼两人进去坐,打开了落地扇。而闻听有人来,郭桂珍从楼上走下来,去给两人泡茶。

    来的官职不高,李建成心情轻松,拿出烟装给两人,自己也点上一根,难得轻松的吐了一个烟圈,有些调侃戏虐的说道:“你们今日来唉,又有什么新路数冇得啦?”


    吴宏伟听着李建成话里的轻松自在,颇有些沉重。从内心里来说,他也同情李建成,甚至有时候想如果换作是自己,也许会做出同样的举措。但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他谈判的机会了,当然,即使是强拆,该给的还是会要给,但那对他心理造成的伤害,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现在是他接受区里条件最后的机会,否则就不会那么体面。而且一旦谢鹏辉调来的人出手,难保会惹出什么事端。

    “李师傅,区里的政策已经跟你讲哒好多回哒,我实话跟你讲,你再硬,区里也不得再让步哒,就是上回我跟徐书记一起来讲的那样。市里要求城建学院七月一号要动工,明年要招生。现在已经冇得几天哒,你同意要拆,硬是不同意,那也要拆。你同意拆,那索连得多。要是区里霸蛮来拆,那讲起来不好听呢,搞不好你还要受损失。”

    吴宏伟是一片好心,不再像以前讲塑料普通话、场面上的话而是用乡音讲实话。出于官场规则,他不能说如果李建成今天不同意签协议,明天一早区里就要启动强拆,但他觉得自己话里把意思都讲明白了。

    可李建成没有听出劝告,只听出威胁。或许是一辈子从不喜欢求人,不喜欢向人示弱的天性。你越是威胁他,他越听不进去。怕你个卵喔,我的屋,你来强拆,咯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冇得王法哒哦。或者,他只不过把吴宏伟与小陈的来访当作一次例行的走访,不知道这是吴宏伟给他的最后机会。

    “我还是那扎现话,冇得一百二十万,我横直不得答应。你们要哦是搞,你们搞切是的,随你们切。”

    “李师傅,你讲啰,你们队也好,村上也好,咯多户都拆咯哒,都是咯条件,就你一个人,霸蛮要比别个要得多些,区里哦是搞吧。把哒你一户人家,那后面还有上百户,不都有样学样啊,那下得切?所以讲,你硬是要咯多区里不可能答应。早点子拆哒,学校修起来,到时你早点子到学校上班,几舒服吧。”小陈也在一边帮腔。

    “我都咯一把年纪哒,上不上班无所谓,上又上得几年吧?拆迁款我都算得你们听哒,要哒我也冇得剩。我也好,我崽也好,总要有扎地方落脚不啰?”

    “李师傅喂,你哦是把深圳的房子跟新洲拿得一起来讲啰?深圳是深圳,新洲是新洲,一个特区,一个内地的地级市,冇得可比性不啰。要是下咯样比,那拆迁冇办法搞得。”

    “深圳也是住,新洲也是住。未必我崽在深圳就要打流啊?”想到儿子在深圳安家如此不易,而小陈居然不认为这个理由成立,李建成更有气。

    想到徐刚本来就在城里有房,这次拆迁又赔了那么多钱,不知道可以在城里买多少套房,更是愤愤不平。你们咯帮猪脲的,你们就一个个屋有多,我崽就交个首付都不够,有咯样的道理啊?对小陈和吴宏伟的劝告,全然充耳不闻。


    吴宏伟与小陈又劝了一阵,李建成仍是油盐不进,无动于衷,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小陈泄气的低下头,掏出烟给吴宏伟一根,自己一根,因心里有气,也没有装给李建成,虽然李建成期间给他们装了两轮烟。

    他点上烟深吸一口,再慢慢的吐出,看着烟圈在空中先是紧紧的一团,再慢慢的四处散开,逐渐没了踪影。再看看灰白的屋顶,四周的墙,想像着明天这些墙也将像刚才的烟一样不复存在,有些伤感,又有些轻松。

    自己来了那么多回,经常路上,吃饭的时候,夜里躺着,都在想如何和李建成谈,可以说服他。好了,明天一切都解决了,终于不用再想如何来做工作了。

    吴宏伟看着小陈松驰下来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放弃再劝导李建成。他也觉得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到,再出什么事,自己也问心无愧。或许有的事是天意,只希望明天的强拆,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就好。明天自己就按谢鹏飞和徐刚的指示办,决不参与任何决定,也不冲在前面,到时万一出了什么事,尽量不要背上责任。自己没有任何背景,如果出个什么事,只怕会成为垫背的。

    他准备起身走了,临出门之前,又仔细看了一眼李建成,似乎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一样。或许他是想,房子拆了,自己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哪还有机会见面呢?或许路上再遇见,彼此也不会认识,即便认出来,也不会打招呼。双方非亲非故,也无交情,纯粹是因工作关系才有了来往。工作结束,来往也就终结了。

    李建成身材瘦削,面色黑红,但并不病态。毕竟经常下地干农活,又多年做木工,这些都是力气活,和城里人时兴的健身锻炼差不多。只是头发有些稀松,胡子散乱的长在唇上,这是一个不大注意打理自己形象的人,和区里那些同龄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唉,城里人,乡下人,同样是人,境遇却有着天壤之别。

    “李师傅,你硬是不同意呢,那我们也冇办法。该做的工作我们都做哒,该讲的道理也都跟你讲哒。咯万一区里要是强拆咧,你也莫怪我。你郎嘎呢,也自己注意下,莫霸蛮,莫硬搞。保重身体要紧咯。”吴宏伟最后一次叮嘱李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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