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水摇船荡,我与夷光躲在层层叠叠的莲叶间笑着闹着,全然没注意到河边有个人影靠近。
这时,飞鸟急促拖长的尖叫声划过耳畔,我和夷光不由得回头,只见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穿着寒气逼人的银色铁甲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的眼神像天山高洁的雪莲,又似河间凛冽的千年寒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范蠡,奉了大王的命令,前来民间甄选美女,你们即刻跟我去吴国都城。
我本是想拒绝的,但夷光却痴痴地望向范蠡,眼里是藏不住的痴恋,她说,旦儿姐姐,范将军是大英雄,现在正是我越国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便答应他好不好?
我蹙眉沉思良久,耐不住夷光可怜巴巴的请求,便答应了,但我如若知道入了吴宫,会遇到那人,那么,我也许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很快,我们俩在被精心装扮后,像货物一样,和无数珠宝一起,被送往吴国。
那夜宫灯亮如白昼,为了欢迎我和夷光的到来,大殿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我和她穿着轻柔飘逸的彩衣,画着明艳的宫妆,在殿前摇曳起舞。
一舞毕,我含羞抬头,却不料撞入一双深邃眼眸,他犀利的眼神玩味地打量着我和夷光,我熟悉这种眼神,就好像猎人打量猎物般,充满了欲望和好奇。
我想起以前在苎萝村,村里人说夷光妹妹很美,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但也说过,我体态婀娜,有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
果然,吴王的目光在我和夷光之间游走了一圈,最终定定的看着我,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你上前,让本王看看。”
我会意的一笑,对夷光轻声说:“不要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然后走上前恭敬的作揖,轻柔的哼唱起,刚才在街巷中学会的吴国歌谣…….
吴王大喜过望,夸我天资聪颖,于是在刚刚到吴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日夜,我都和吴王在一起,备受他的宠爱。
自打来了吴国后,夷光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普通,泯然于一众妃嫔间,于是,为了怀念我们一起在苎萝村度过的那段已经回不去的美好时光,我在纸上写下“西施”二字。
夷光嫣然一笑,她是极喜欢这个新名字的。
吴王夫差知我爱惨了莲花,便为我在紫霞宫里种了一池红莲。
每到夜里,夜风袭来,一池红莲如红焰渐次开放,我细腰轻摆,足尖如鱼尾在莲上妖娆起舞,夫差一次次痴迷地看着我,沦陷在我的裙下。
也是从那时起,西施妹妹,与我日益疏远,她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冷冷的,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直到那天,在吴王的宫廷宴会上,西施身着一袭长裙对吴王请求,自己能否献舞助兴?吴王正在兴头上,全然不顾我投去的哀怨的眼神,立刻就答应了。
那一夜,翩然起舞的西施身体态轻盈,衣袂翩翩。我看的出来,虽然对吴国的舞蹈,她的动作还有一些生疏,不能完美的展开,但是举手头足间,却带着她自己独有的,含蓄而娇羞的美。
她像一株羞答答的水仙花,自顾自的绽放,殊不知,已静悄悄的惊艳了整个吴国。
如我所料,那一舞后,吴王召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对此,后宫的娘娘们总是带着嘲讽的语气对我说:“你看,你一直以来保护的妹妹,你最爱的妹妹,夺走了王对你的专宠。”
这句话如梦魇一般折磨着我,让我每夜难以入眠。
随着吴王对我关注的消失,后宫给我的供给也开始慢慢减少,几乎到了难以果腹的程度。起初还有其他嫔妃来我的寝宫挑衅,到后来连挑衅的人也不屑于来这里了。
而这十年之间,我眼睁睁的看着吴王对西施的宠溺步步升级,从为她定制华美的服饰、炼制灵药开始,再到修建奢华的寝宫,再到疏远群臣,逼死伍子胥……终于到了现在不理朝政,夜夜笙歌的地步。
隔着那么深的宫墙,我也能听到吴国的大臣议论纷纷,说我们是祸国的妖女,迟早会和当年的妹喜和苏妲己一样,横尸街头。
呵,他们却只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故意在我面前说说而已,毕竟在伍子胥被赐剑自戕后,再没有人敢上书吴王说关于我们,哦不对,是关于西施的一切。
也许是时机成熟了,范蠡趁着夜色,在吴国一个偏僻的客栈里,托人带信,秘密召见了我们。
和最初见面的时候的冷峻不同,卸下盔甲的范蠡,就像说书人口中说的翩翩君子。看到我们他似乎很开心,喋喋不休的说我们做的不错,这十年我们对越国的崛起功不可没。
马上就会有大队人马来接我们风风光光的回越国,他还说,一定会为我们寻一个好去处……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西施,忽然下定决心般拉住了他的袖口,一字一顿的说:“范将军,如今,你可愿意带我走吗?”
这一次,西施勇敢的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神一如十年前,我熟悉的那个,曾被我护在身后的少女。
范蠡顿了顿,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假装不懂,故意别开脸,没有看他,知趣的起身离开。
当我合上房门的那一刻,看见他们的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几乎是逃似的跑回到吴国的王宫,我很清楚,范蠡这个人心机极深,他一向话中有话。
他想从宫殿里正大光明的接我们回越国,唯一的可能,就是率军攻入吴国的王城,劝降吴王,拿到霸权,让越王取而代之。而以吴王的性格,让他卑躬屈膝的归降几乎不可能,除非……除非置他于死地。
但我在王宫里兜兜转转,最后居然是在西施的寝宫门口找到夫差的。他看到我的时候,如同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冲过来死命的晃动我的肩,焦急的问道:“施施去哪了?你看到她了吗?”
此时的王,他披头散发,衣衫随意而凌乱的翻开,完全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
十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的对视。我看着他因焦急而发红的琥珀眼眸说道:“她已经走了,和越国的范蠡将军一起……”
夫差听完,失魂一般的收回手,转身喃喃自语道:“施施走了……她终究还是走了,她到底还是越国的人。呵,本王为她做了这么多,却不如那个越国的范蠡勾勾手指,她便跟着走了…”
我快步追上他,追问道:“王,十年了,你还记得过我的名字吗?你不是说,我天资聪颖吗?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吗?你……”
“放肆!你和她同为越国人,现在拦住我,是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吗?”夫差气急败坏地打断我的话,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我质问道。
我不想做任何解释,只是顺从地闭上眼。心里想着,这样也好,至少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在历史记载上,和他有关。
忽然,我感觉有一道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知道,天已经渐渐的开始亮了,宫城外的厮打声也越来越近。毫无疑问,越国的军队已经来了,他们高喊着越王万岁,呐喊着要一雪前耻。
而堂堂的吴国国君夫差,只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仿佛过了许久,他丢下手中的剑,摆了摆手,缓缓的对我说:“既然你和施施都是越国人,他们应该不会伤你,你走吧。”
从头到尾,夫差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没想起我的名字。我似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没有任何犹豫,我捡起地上的剑,精准的刺向他的胸口,一剑穿胸,在他脸上错愕的表情消失之前,我抽回剑,将剑拉向自己脖颈。
恍惚之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菡萏花开的夜晚,我在月下为他翩然起舞,他执着我的手说,旦儿,此生,只为我一人跳莲上舞,可以吗?
听着他的情话,我的脸在月下更是红的动人。
我说,此生,只愿与君相携白首,碧落黄泉,永不分离。
未几,夫差轰然倒入我怀中,鲜血染红了我的素色白裙,他的眼神中凝聚着一种固执的东西,我知道,他至死,还在想念西施。
但那又如何呢,如今,他终于可以长长久久的属于我了。
那些冗长孤寂的深宫岁月啊,我总是一个人守着孤灯到天明,此后,黄泉路上,有他相伴,我再也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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