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火车站门前的台阶,回头去看,吕叔拎着我的另外两个兜子走过来了,个子不高,比我爸矮多了。当然,比我爸高,我也不能逗我妈了,要不真得挨骂。
这阵子我妈开始用这个吕叔的车,前两天就是他帮我妈把鸡笼子从街里运回来,帮忙安装上,他来回要收20元,我妈一定要给30元,说你不收下次不用了。吕叔第二天特意来,把自家不用的鸡笼子给我妈送来了。不过,我要管着我妈,不能坐这种车了,不安全。
吕叔开的车只有三个轱辘,几片板四外一钉,上半部分都是玻璃。这四外都是玻璃倒挺好的,刚刚从我家门口出发时,我回头看妈,能看得一清二楚。车一开,我妈就转身回屋了,脸上还是笑滋滋的。
我对我妈挺放心的,可是,一打电话她不接时,我就异常焦躁,想这想那,想给邻居打电话去看看我妈干啥呢。所以,有一天,我真心想,如果妈妈有个伴,是不是更好。有一天斗胆提起,我妈不出我所料,急眼了,说你再说我就骂你了。可不,是我找骂,我早就知道我妈是谁。
“那天小尹子和他爸来的,换有线电视的线。小尹子他爸乐说笑话,还一本老正经。说他介绍对象,成一个能挣三千块。说有个老头儿可好啦。我说:好你就领家去呗。我说:老霍不抽烟不喝酒,小尹子他爸说:那是。”
“老霍”是我爸,我妈一说这句,器宇轩昂,具有十足的威慑力。
“你叔说,你有活,我也不敢去帮你干。我看你那苞米杆,想帮你割,这要是老霍在屋里一坐,我就去了。我心话,老霍在你也没帮割呀。我说不用你割,我有儿子。你叔怕屯子人说啥,我都不是说,但凡有脑子的人,不寻思寻思,就我这出,能看上他吗?!”
“还有20万,我就是趴大道上要饭吃,也不跟他!”
说的这俩叔都是我爸生前好友,总来我家串门的。
“我跟那些跑腿子说话都没好气儿。”
这是我妈坐在炕头上,两个粗拉的胖手翻飞着,捏着粘豆包跟我说的。我正往屋外走,真想回身再看看我妈长啥样,70岁的老太太,怎么总感觉自己像一朵鲜花呢?
我再仔细思索,追根溯源,这朵70岁老鲜花的劲道,多少还是来自我爸。
我妈说某叔埋汰,我说我爸不也是吗?我妈提高嗓门:你爸可不是,你爸一穿上衣服,那才带劲!
我真想提醒我妈,你忘了这么多年我一回家你就跟我控诉我爸怎么怎么怎么怎么埋汰了。
“好好吃饭,喷儿一口,吐地上,我说你咋往地上吐,那往哪儿吐,往你嘴里吐呀。这老倔子,就气我,我就不跟他一堆吃饭了。”
这不是妈你说过的话吗?
“这不分开了么,他是地下工作者,我在地上工作,赶明儿我也得上地下,还得找他去。”
还句倒是解了我的火。我妈前些年曾经郑重地跟我谈过不止一次,死后不跟我爸埋在一起,这个提议让我上火好几年,不知道是顺从还是不顺从。
后几年我再回家,我妈有变化,宣布将对我爸也不恨也不想了。
“你不说你不恨他,也不想他吗?”
“我说滴是那时候。”
“现在呢?”
“想点。”
“年轻时你不要离婚吗?”
“那是我年轻不懂事,离了也得回来。”
好的,妈,我说不过你。
我爸走后,我妈不仅好多言论都变卦,她还常常有一类话,撞到墙上,扔到地上,都能蹦几个来回:
“你爸不懒,你爸人好,你爸人正!你爸是好人!你爸心好!”
也有些话,说得动静不那么大了:
“这是你爸一手设计的房子,他不住,我住。我得替你爸守着,你爸护着我呢。再说,我不住,你爸回来,没地方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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