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时候的一个邻居——黑老头。他的脸黝黑黝黑的,如墨如夜。他的手,也是如此。奶奶说,自打他年轻的时候,为了省点水,连脸都舍不得洗,时间长了,灰呀汗呀的便都滋到了肉里,可不就变成黑老头了嘛!
他住的两间土房比过去农村养两三头猪的猪圈大不了多少。后墙很矮,没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高。如果拽着椽子头纵身一跃,很可能就会跳到房顶上。如果这样说,你会以为人在屋里人会抬不起头来,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住的房子应该属于半地下室。轻轻拉开陈旧的木门——当然是轻轻的拉,不然会散了架——门槛里面的地面足足凹下去四五十公分,所以黑老头在门槛处放一块大石头做台阶。由此你把迈过门槛抬起的脚小心地踩在石头上,然后另一只脚再小心地试探着放到地面上,这样你就进到了他的屋里。
他的屋里即使白天光线也非常暗,因为半地下室的窗户非常小,进来的光线就非常少。那时候我去他家玩,有时是在晚上。晚上他的家里是不点油灯的,黑老头就摸黑在他的锅里炒着什么菜。我和同伴会闻到锅里的香味儿,但是却看不见,我们真的怀疑黑老头有一双夜猫子的眼,他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炒菜,然后把菜盛好摸摸索索地端进里屋,放在小小的炕桌上,然后他盘腿坐在炕上,一边滋滋溜溜地喝着酒,一边吃着什么菜。好吃的他从来不给我们吃一口。
在我记忆中,他就是一个人生活,听奶奶讲,他一辈子没娶过媳妇,他是不屑于要这“黄子的”。据说黑老头年轻的时候有人给他说媳妇儿,于是他用“黄子”来表示对媳妇的蔑视和拒绝。原来他认为一个人生活,也就一个人吃饭,如果有了个“黄子”岂不要多费口粮了,如果以后再添了人口,比如一两个孩子,或者更多,那生活的压力岂不是要把自己压出“蛋黄子”来。
黑老头的“扣”如果说是数第二,满村里没有敢数第一的。比如他家里是不点电灯的。原来也是有电线扯到他家里的,电灯也是有的,但是为了节约开支,他便让电工掐了电线,电灯也不知放到了哪个角落里了。晚上没有电灯,他也不点油灯。他就摸着黑在屋里炒菜做饭吃饭,吃完饭之后躺在炕上,听一个用电池的收音机。
他说吃完饭不要到外面去活动,那样饿得快。
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我跟奶奶要钱去买鞭炮放着玩,奶奶不给我钱,我就哭就满地打滚。奶奶气急了,抄起掏灰耙就要打我。我眼见大事不好,一咕噜起来拔腿就跑,奶奶在后面追。迎面碰到了黑老头,他抱着柴火正要往屋里去,我就躲到了他的身后。黑老头就劝奶奶,别动手别动手,然后黑老头就给我讲起了听鞭炮的事。
“唉,我小时候,我爹就从来没给我买过鞭炮。我也想放啊,我也想和小伙伴们一起放鞭炮。可是我爹从来就不给我钱,他告诉我,放鞭炮不就是为了听个响吗?咱可以去听响啊!你就坐在外面,谁家放鞭炮你都能听到。道理是真对呀,所以每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到各家门口等着他们出来放鞭炮。为了听鞭炮的声响,直到把我冻得鼻子眼泪一大把,然后才回家。我爹就夸我,还对我举起大拇指来。所以啊,孩子我告诉你,不花钱还能听到响的是这个……”他举起黝黑的大拇指在我眼前晃。墨汁洇透的脸上布满陈年的故事。
现在回想起往事,的确是这样,家里穷的过年买很少的鞭炮,小孩子们在一起玩,兜里鞭炮少的,一会儿就放没了,只能听别人放,可是听哪有乐趣啊,只有亲自去放那种乐趣才会有。
可是黑老头的一生又有什么乐趣呢?但他却在黑糊糊的锅里,把豆油烧的滚烫,冒出喷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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