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秋天,似乎总与“愁”联系在一起。词人吴文英写到:“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也许是关于秋愁最经典的表述了。其实,即使没有离别的感伤,经过短暂的初秋的“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爽朗,中秋的“喜看稻菽千重浪”的辉煌之后,深秋的“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肃杀之气,依然让人黯然神伤。千百年来,悲哀失意的心绪,伤感凄凉的情境,这种关于“秋”的原始意象,在先人们的深刻的生命体验与心理经历中逐渐丰富与稳固,并静默地流淌在我们民族的每一个人的血脉之中。
可是,我依然爱极了秋!尤其是诗经《蒹葭》里的那个初秋。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季节呢? 品一品两千多年前的这首诗也许最能表明我此时关于初秋的遐想。
蒹葭·秦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里的《蒹葭》空灵蕴藉,曼妙万状。王国维说它:最得风人韵致,清人沈德潜说它苍凉弥渺,近人吴凯生说它景色凄清,台湾女作家琼瑶更因此作《在水一方》的小说,后拍成电视剧热映,主题歌《在水一方》的现代诗演绎,更是尽了哀婉的极致。可这个发生在初秋日子里的故事,其情感色彩,真的是那么哀婉吗?
蒹葭今人多理解成芦苇,实际上指的是水边细长的水草,或者有芦苇,却不止于芦苇。关键是“白露为霜”这一句,不论是说白露的节气,还是有白露凝成了霜的模样,但总是白露前后初秋时节。元代的《农书》记载说,白露时晴朗湿润,多微风。
这样的日子里,谁的心情会糟糕得起来呢?更让人容易误解的是“苍苍”、“萋萋”、“采采”,三个同意附它的词汇,本来是形容水草丰茂的样子,“苍苍”和“萋萋”的音韵,却凭空给了人们暗淡的想象。尤其是“萋萋”一词,本与“采采”同意,字面非常欢悦,是形容随草极丰茂,即旺盛的绿意,却被琼瑶直接改成了凄凉的凄,“凄凄”两点水的“凄”和草字头的“萋”不是一样的,改成了凄凉的“凄”自然平添了无限的凄凉。
所以这样的景色不是哀景,是乐景。那么诗中的情感呢?处暑之后就是白露,却还未至秋分,天气刚转凉,正是宜人的郊外,一位追寻者寻觅一位“伊人”,由于诗中不是对具体人物、事件的描写,而是虚化了的人物事件,追寻者是什么人?他(她)因何而追寻?我们不得而知,追寻的伊人是什么身份?ta为什么难以追寻?我们也不知道。事实上,正是因为整个人物事件的虚化、朦胧,诗的意境才显得空灵而富有象征意味。
事实上,所描述的景象,并非目之所存的现实人事,而是一种心象。这种心象,也不是对曾经阅历过的某件真事的回忆,而是由许多类似事件、类似感受所综合、凝聚、虚化成的一种典型化的心理情境。
《蒹葭》一诗的象征,不是某词某句用了象征辞格或手法,而是意境的整体象征。“在水一方”,可望难即是人生常有的境遇,“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困境和“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幻境,也是人生常有的境遇;人们可能经常受到从追求的兴奋、到受阻的烦恼、再到失落的惆怅这一完整情感流的洗礼,更可能常常受到逆流奋战多痛苦或顺流而下空欢喜的情感冲击;读者可以从这里联想到爱情的境遇和唤起爱情的体验,也可以从这里联想到理想、事业、前途诸多方面的境遇和唤起诸多方面的人生体验。意境的整体象征,使《蒹葭》真正具有了难以穷尽的人生哲理意味。因此,王国维曾将这首诗与曼殊的《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相提并论,认为它“复得风人情致”这显然是着眼于它的意境的人生象征意蕴。
初秋的遐想如此说来,蒹葭中的情感应该是积极进取的,哀而不伤的,又怎会有像《在水一方》曲中的那样断肠?《蒹葭》写得实在应该是这样的景象:初秋的时节,天高云淡,清风如拂面的画笔,却画不出丰美的水岸与岸边岛里的绿草依依,一位追寻者在岸边寻觅,ta寻找啊找,好像快找到了,被寻找的(梦想、爱情、事业……)突然又消失了,但是又隐约出现在前方某处——水之湄,水之涘,水中沚,水中央……寻找者如痴如醉,心无旁碍,却有一抹的淡淡惆怅,挂在远远的天边,也藏在ta的心间。这是两千年前的寻觅,坚定执着的和今天一样。这是两千年前的秋天,也和今天一样晴朗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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