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42）

42.也许不会有那一天的。谁知道？

那等我三年。她又来了。

三年能做什么？

养孩子。

不可能，孩子是养不完的。

也许还有别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她想总可以用时间来约定一件事情，在那之前，总还有机会，而在那之后，就听之任之。就像那些走路的人，前路漫漫，但低着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前方那么遥远，但继续往前走。

今天他送了我，在远处停车。我晚上跟他谈了你。

他认真听着。沉默。

他说让我把手机里的信息全部删掉，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一时陷入情难自控的地步，为即将逝去的生活，为也许存在过的爱情。那些往事，搅得她的心一直向下掉，向下掉，仿佛掉进一个深坑。

就是那些往事抓住了我，今天。盘根错节的往事，像树根一样生长起来的往事，如今要连根拔起。你见过吗？

嗯，这样的事是让人很难过。

就在小学时期的操场上，木槿树一棵棵被挖出来，歪在挖开的洞旁边，那些紫色的花在太阳下一晒就枯萎了。

很痛苦吧？

比起痛苦，也许更多的是不习惯，还不能接受。

难以忍受？

也许是时间的问题。

他想她可能哭了，但他也不好受，为了她的逝去的爱情，他们要一起悼念。

你呢？她转换话题。

我们早就过了七年之痒。

就是说没有爱情了。她想七年前，她在做什么？孤零零一个人。

我们还有亲情。

那就是说他不可能和她没有感情，不可能不要她？她没错看他，他是个好丈夫。她不再理他。

我姐姐一直没孩子，很愁人。

在哪里？

两个人都在清华，当老师。

会有的，现在技术发达。我们当时也很久没有孩子。

我们一次就中招了。

那你们没有过无数为之奋斗的夜晚，不是吗？

别说了，我错了。

我生孩子的时候特别痛苦，哮喘病发作，上着呼吸机，但丝毫不起作用，那些凉丝丝的气体只在我嘴边拼命的吹，我大口喘气，也许在每次换气时才勉强吸进去一口。还有那可怕的阵痛，每一次都能要了我的命。她们说使劲呀，我的胳膊后来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

你太瘦了。

我拼命叫喊，她们说不要消磨时间了。来，最后一次。三个人给我帮忙，一个按肚子，一个用什么东西向外吸，另一个压着我的腿。我以为我会死。那时候，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如果不是跟着时间走，我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是。他重复说。

不，你不可能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永远没有过那种时刻，完全没有退路。（她仿佛感觉腋下鼓起的大包还留在那里，像两个鹌鹑蛋，人家说是用力过猛。）

说说她吧，她呢？

她和你不一样，你这么柔弱，她完全是女汉子。

她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体型还是性格？

我今天读了一段文字，大意是说：如果一个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越马路，那么不要踯躅，快速跑过去，在犹豫不决之前。

有些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我是这样的性格。怎么办？

你呀你。他无奈，为她的任性和孩子气。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很多美女，跟我说说，大城市的女孩儿都是什么样？

都不如你。

你肯定在说谎，是吗？

不是。你不知道你站在人群里，别人就都不存在了。

可是，我只有一米六。

他笑。如果那时候，哪怕有一个人长得像你或者有你一点影子……

什么时候？

我们会有一些应酬，应酬的时候。

什么？你说的是公关还是小姐？那，你有没有？

没有。他说的干脆利落。

我去过两次宾馆，和一个人，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相信，我只相信你说的，换了别人，我就不信了。

我们这个年纪，爱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是啊，何其奢侈又何其幸运。

我和你一样幸运。

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恋爱。

我觉得所有的城市都有你的影子，在认识你以后，我去过的所有地方。

你想说什么？

你是希望。在我觉得人生似乎就这样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

我还从来没对别人说过我自己。你看，我学历不高，专科院校毕业。我不热爱工作，但要以此为生。

不，我不在乎那些。

也许有一天你会对我失望。看，她原来一无是处。

不，永远不会。

像习惯了任何新奇的事情一样习惯了我之后。

你是令人惊奇的存在。你只要存在，对我来说，就够了。

在我只剩79元的时候，我竟还去买书，我忘了肚子是否会闹饥荒。

什么时候？

在吴江的时候。

后来呢？

跟我一起住的女孩儿她煮了一锅大米粥，白米粥香气四溢，掀开锅盖时白色气体蒸腾，那些米在锅中随着水的翻腾向上滚动，像是从地上涌出的喷泉。味道也如此甘甜，配上一包榨菜，算得上我迄今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从来不害怕吗？

害怕的念头也许一闪而过，如果真有害怕，害怕的念头大概比想象中更让人受不了。

你后悔吗？

嗯，肯定，但肯定是在那之后。实际上，那时候既孤独又快乐。当然，也有痛苦，痛苦是说不清的。

算是你经历的困难中的一部分吗？

是。在麻木重复的工作里保持清醒，寻找所谓的自由。但自由的代价太大了，那时候我还一无所有。

所以你不得不接受工作？

嗯，但又不是我能左右的工作。

一直在看书吗？是不是少看一些书会好一些？

我没想过不看，就像我没想过忘了你一样，同样难以做到。

如果那时我不理你呢？对你视而不见。

你那时为什么要理我？

十三年了，我好不容易遇见你。

无可避免？

无可避免。

你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想知道你，就是这个想法。

你难道不会想到我已经结婚生子？

我想到了，但我不以为你会记得我。

如果你看我时，我没看见。

那时候，我最开心的就是每天能看到你，每次推教室门的时候。

你不该看我时被我发现，十三年后也不该理我，我不可能再忘了你。

对不起。

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为什么你让我莫名激动？

也许爱情就是不知不觉出现的。

不是不知不觉，是猝不及防，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那时想法很简单，只想看看你。

如果你敢泄露出去一点，我大概都会讨厌你。

我不会，我不想他们在你耳朵边喊我的名，毕竟名字多了，听着就乱。

你这个人……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