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口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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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出殡那天，我又看见了那口老井，被️一块青石板掩盖着，上面撒了些新鲜的黄土，二姐说小时候，她曾朝那井里扔过石头，吐过口水，被二姨扯着衣服，打过屁股，我知道，这里曾有二姐的一段童年记忆！

八岁时跟着母亲去二姨家，二姨和姨夫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坐在那看书，母亲让我喊她姐姐，她名叫桂香，特别懂事一个女孩𡿨这是母亲说的，我当时对她没️有多少了解〉，她招呼我和母亲坐下，并给我们说父母去集市了，还问我们渴不渴，准备去倒水，＂看看，人家多懂事，再看看你…！母亲斜着眼睛瞅我，眼里写的全是对我的不满！

二姨和姨夫是在集市上做着捣腾鱼的生意，也叫鱼贩子，凌晨赶早市低价收鱼，把整条街的鱼收完，自己再支摊高价卖出，赚个差价钱，不占本钱，收入快，听母亲说这个生意在当时，是来钱最快的盈生，二姨夫几乎垄断了那️一片的鱼市，他们家不缺钱，当我们还背着母亲手缝的书包时，桂香早开始背漂亮的皮革书包了，她脚上那双红色的圆头皮鞋让我盯着看了好久！羡慕又嫉妒！

中午时分，二姨他们回来，买了一些炒制好的荤菜，还给桂香买了很多好吃的，桂香把那些吃食全拿到我跟前，让我挑自己喜欢的吃，我开始对她有好感，一下午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转！门前那口水井里，曾映照出我们俩晃动的笑脸！母亲喊我回去，临走时，桂香抓了一把小零食塞进我的衣兜里，我一路用手捂着，生怕它们飞了去！

放了暑假，母亲把桂香接到我们家里，二姨他们经常不在家，怕桂香一个人在家憋坏了，我们家孩子多，整天叽叽喳喳的，有段时间，我嫌太闹腾，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小人书，谁知桂香来我们家后，竟和母亲说＂姨，你们家真好，我也想家里有哥哥，姐姐一起玩＂！母亲摸着桂香的头，说让她别走了，一直住在这里，桂香笑着不说话！桂香在我们家呆了整整一个假期，每天早起帮母亲拉风箱烧锅做饭，和母亲开心的聊这聊那，还会自己洗衣服，她说出的话语，远远超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二姐都自叹不如，母亲偏爱她，我们几个都巴望她早点回家去！

桂香上了初中，成绩一直很好，曾经获得过乡里奖励，母亲每每说起这事，对我们几个嫌弃到仿佛不是她亲生的，桂香上了初三开始住校了，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假期也没时间来我们这，母亲时常念叨，说她日后定能出息，二姨也算是有了依靠，想起那些年二姨遭的罪，母亲说二姨总算苦尽甘来了！

二姨不能生育，和二姨夫结婚之前，她是不知道的，那时结婚也没有婚检这档事，婚后一年，二姨夫带二姨去城市里头检查才得之，二姨夫说二姨故意隐瞒，两人为这事没少争吵，他们村里人也在背后指指点点，也当着二姨的面说些难听的话，什么＂不下蛋的母鸡，石女…＂，别人的闲言碎语，二姨还能忍受，但二姨夫每天在鱼市喝的烂醉，回来就打二姨，怪二姨让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在鱼市被人嘲笑＂绝户＂，有次二姨被打急了，想一死了之，跑到门前那口水井边，跳了下去，幸亏被人发现，及时救了上了来！

死过一回的二姨，开始打我们家这一群孩子的主意，她和二姨夫这日子总要过下去，没有孩子这事会一直成为他们生活中争吵的话题，她找过母亲商量，打算把️二姐要过去养着，那年二姐十岁，在我们这群孩子中，最显眼，乖巧，机灵，长得也漂亮，一双水汪汪大眼睛让人忍不住想疼惜，母亲没敢答应，因为父亲稀罕孩子，从来没有因为孩子多，而心生报怨，虽然日子苦了些，但父亲对我们每一个的爱有时远远超过母亲，他总对母亲说＂再苦，再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比啥都强！＂母亲向父亲说了二姨的想法，父亲蹲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开始沉默，也许是在想二姨说的那些话！

母亲说二姨答应二姐到他们家，不会改名和姓，长大若想回来，她也不阻止，送二姐去上最好的学校，还会给她买辆新自行车，衣服啥的更不用说，看中啥，买啥…二姨让父母放心，孩子是去他们家享福的!

父亲或许有点动心，看着我们这一个个黄瘦的小面孔，也曾自责过，怪自己没能力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那天二姨牵着二姐的手走出家门，父亲一个人躲在里屋小声抽泣着！

二姐去二姨家不到半年，父亲开始想二姐，没给二姨打招呼就跑到她家里，二姐正在厨屋里拉着风箱烧锅，小脸抹得黑不拉几的，二姨他们去鱼市还没回来，二姐有点饿，想着自己烧饭吃，父亲心疼，也生二姨的气，把二姐带回了家，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孩子就再也没分开过!

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二姨收养了三岁的桂香，桂香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她也是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桂香没能上完初三的课程，就被二姨接回了家里，学习压力大，桂香又是个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的人，一次测试由于紧张，没能正常发挥，考了几十名开外，同学几句玩笑话都会让她敏感到痛哭，有一天夜里，睡在上铺的桂香失了禁，尿液流到下铺同学床上，桂香觉得无脸在学校呆️下去，休学回家了！

二姨他们照常去鱼市，桂香一个人在家，日子久了，常对着小猫小狗讲话，神情开始恍惚，无端大笑，无端哭泣，二姨放在箱底，那个当初收养桂香的字据，也被桂香翻出，桂香彻底疯了！疯到大小便不能自理，疯到见人就打，二姨带她各地医治，都没有多大效果！

二姨再去鱼市，就把桂香锁在家里，给她弄点吃的东西放在哪里。那次我和二姐去看桂香，满屋的腥臭味让人难以忍受，瘦脱相的桂香已认不得我，盯着我傻笑了半天！我的鼻子有些酸！

在外漂泊了几年的我，再回到家里，听说桂香结婚生了娃，前几年她的病得到了的控制，生娃后又开始反复，桂香的那个对象家在偏远的大山里，家境不好，家里兄弟姐妹也多，他觉得娶了桂香好过打一辈子的光棍，桂香生了男娃，二姨他们很高兴，总算有了后！二姨夫在鱼市干得更起劲了！

孩子不到一岁，桂香又开始疯跑打人，大小便解在裤子里，桂香那对象也是心力憔悴，一边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边又要照顾疯傻的桂香，二姨他们一直忙着鱼市的生意，也抽不出时间！

桂香就这样一直疯疯癫癫的，孩子三岁的那年春天，桂香对象对二姨说，想带桂香回趟老家，也让她散散心，对她的病也有帮助！二姨答应了，让他们好好出去散心，自己在家带孩子，谁知这一走，世间从此再没桂香这个人！

没有电话，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的年代，桂香他们失去了联系，一年后，桂香那对象回来，说桂香跑丢了，没找到，二姨哭瞎了眼，也无从查证这话的真伪，也曾怀疑过桂香那对象谋害了她，可这一切只是猜测而已，二姨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桂香留下的那个孩子成了二姨的脊梁！

桂香那对象在家住了一年半载，出去打工，再也没回来过，嗜烟如命的二姨父得了肺疾，几年之后也撒手而去了，二姨就这样一个人带着孙子过日子！

那些年，母亲没少朝二姨家跑，帮照顾孩子，帮二姨干地里的农活，他们村上的人也可怜他们祖孙️俩，时常送些吃的穿的给他们！

二姨八十岁那年，孙子结了婚，两口子对二姨也是孝顺，不让她再干农活，在家好生养着，二姨干了一辈子，闲不住，那天拾掇门口那片地，准备栽种黄瓜豆角秧苗，去那口井边打水，年龄大了，没了根基，一个手滑，水桶掉进井里，人也跌倒在井边，全身多处骨折，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各个器官也开始衰竭，听母亲说，那晚二姨是带着笑走的！

二姨和那口老井被深深地埋在黄士地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