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抬回去草草埋了。新坟上连个记号都没有。
后来接连几日,村里都能听到林里传来狼凄厉的哀嚎。
起初,人们躲起来,相互猜测说,是那群畜生遭了邪。
过了两日,有大胆的青年人结伴持枪外出,想对狼群的反常现象一探究竟。
几人快走到林子边缘——也就是前些日子他们发现孟哥的地方——但被浓郁的血腥气唬得不敢上前。后来最莽撞的小伙子朝天放了两枪壮胆,率先向前跑去。
后面几人不好意思露怯,于是都迅速跟着上前。
前面的人一声惊呼,把后面的人吓得趔趄地摔在一起。
“六弟!前头咋着!”
“三哥!是狼!”
“狼!那你还站着!还不快回来!”
“三哥!是死狼!十几条死狼!”
“死狼?快,咱过去瞅瞅。”
几人小跑前去,惨烈的画面撞入眼帘。那片黄土浸了猩红的锈色,仿佛妖魔狂乱的图腾。不少狼尸横七竖八地散乱堆放在地上。十几条狼尸一个惨状,捣烂喉颈,开膛破肚。大部分尸身都已僵直,只有最边缘的狼尸血迹半干,显然是刚放过来不久。风来过这静谧的乱葬岗,体贴地氤氲了浓郁的血腥气。
先前的探路人已没了那股闯劲儿,正扶着树颤巍巍地干呕。
后赶来瞧热闹的也都脸色煞白,强撑着不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三哥!这!这是甚么野畜,好生厉害!从前不曾见过!”
“我咋个晓得哪里来的凶神恶煞!”佯装霸气地啐了六弟一口,后赶来的男人控制住自己哆嗦的身子,壮着胆上前踢了踢跟前的狼尸,“嘿,你别说,这死相,咋个跟当时的孟哥如出一辙。”
此语一出,大家都陷入沉默。
男人也觉得气氛不对,于是干笑两声,抬脚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身却撞见一双幽幽的瞳仁。
“娘嘞——!”男人吓得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同伴身旁。
这下子一行人都瞧见了——孟哥养的那个黑豹正蹲在这片空地的边缘,悠然地舔舐着脸上的血迹,她的脚下,摊着一条开膛破肚的狼。
登时,惊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几人胡乱地推搡着踉跄逃离。她看着几人拼命甩下同伴逃跑的样子,心下不齿。
人都跑光了。
好在她也没想追。
她脚下的是狼王,这片林子里最后一条成年狼。她留下了几条毛还没长齐的狼崽子,算是给生态系统留了个交代。
她把这条新鲜血肉随意地丢在尸堆边上,便又钻进了林子深处。
几个男人回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下场面惨烈,顺便编造了些自己子虚乌有的英雄事迹。
后来又过了几日,人们才敢大白天结伴前来,然而当时,场面早已不复壮观——那堆尸体早已被食腐的兽类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上文说过,她不只是条野兽,她也是个灵物。灵物大多是恩怨分明的。
她不能高尚到以德报怨,但以德报德还是可以的。
报恩不难,但问题是他现在人都没了。所以她得去找他。
人死了该去哪找?
去地府。阎王的老窝。
于是,正如您想的那样,她历尽艰辛,来到了地府。她去地府的具体过程我还没有想好,但想来大概不太好描述,所以我在这里就不介绍了。
总之,她到了地府。
地府是个好地方。
地府,是个非常华丽的巨大府邸。
府邸外围是一环碧涛澎湃。不,或许不应该叫一环,毕竟水域很宽,远达鲲鹏御风所不及之境。而那府邸便是这碧玉中央的一抹乌金。
墨底沥金的大门,波光粼粼下掩映着奇异的血色图腾。正中上悬鎏金牌匾:地府阎君。门前左右各置一石雕,样貌粗犷,双目沉静,据说是第一代牛头马面。门内垂首静立几位美人,入目皆妖冶绝色,是打牌输了出来当迎宾小姐的艳鬼。进了大门,是一条林荫小径,并不很远,走到尽头是岔路,一条拐向阎君住处,一条通向阎君修建的小公园。阎君住处一般是不让进的,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来投诉。公园里是烟柳画桥,花香鸟语。这里不受季节限制,每天想开个什么花,结个什么果,全凭阎君兴致。一湾碧水潺潺偎着游廊,最后钻进一个清浅的小池塘。小池塘里养了不少锦鲤,具体有多少条,这么多年了,阎君从来没有数清楚过。
小公园是很好看的。小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也都是很好看的。所以任何时候,都有不少等着投胎又懒得排队的鬼在这里游荡。
其实所谓鬼,并不吓人的。你想啊,倘若你没有固定的躯壳,而只是一团半透明的虚无,那时候,你想把自己变成啥样就变成啥样,想变多好看都行。你甚至还可以给自己变八块腹肌出来,约个艳鬼小姐姐调戏。当然,艳鬼不是那么容易约到的。所以大多数鬼也就意淫一下。
这些鬼在公园做什么呢?打牌,下棋,扯淡,钓鱼。
当然,阎君养的锦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钓的。所以对于普通鬼来说,钓不起来丢人,钓起来丢命。
那些喜欢打牌的鬼,在人数没凑齐的时候往往坐下来跟树唠嗑。地府的树是可以唠嗑的。尽管她们不怎么说话。地府的树不只是树,地府的树大多是渡劫失败的妖精。你给她讲个笑话,万一把她哄高兴了,说不准她就给你开两朵花呢。你问花有什么用?用处大呢。你可以多摘几棵树的花儿,包装一下,一起拿去表白好看的女鬼啊!虽然一般情况下都是花被收下鬼被拒绝。
话说回来,其实那个养鱼的小池塘是大有玄机的。溪水入池处有一块完整的圆润大石。把上面的落叶扒拉开,你会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三生石。为什么歪歪扭扭,那你得问阎君,小时候为什么不好好练字。再顺着溪水向上游走几步,横跨着一座高大却做工精致的白玉桥,桥墩上刻着两个几乎被磨平的字:忘川。这是小溪的名字了。很久以前,这水并不是这般的涓涓细流,而是一条奔流的河。后来阎君一高兴,搞了个调水工程,然后忘川河的水位就下降了,变成了现在这副秀气的样子。桥也就显得有些高了。但是,那又怎样呢,还是有很多鬼喜欢站在桥上。
她窜进公园,轻悄地踩在落叶上,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公园里的鬼都被突然闯入的大猫吸引了注意。树下的几个年轻女鬼看见她,几乎是欣喜若狂地争相伸出手来撸猫。
但是被她躲开了。
虽然女鬼长得好看,但是鬼的身体都是很凉的。一想到会被那些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抚摸,她就头皮发麻。
但,话说回来,他现在,也是这个样子吧。
她突然想到那人现在也是一团冰凉的虚无,不禁心下懊丧。垂下高高翘起的尾巴,她前进的脚步似乎都变得沉重。
公园里最高冷的树妖伸出枝条轻轻蹭过她的前额,在她背上抖下一朵花儿。像是逗猫,又像是久别重逢的无声问候。
然而树是不说话的。所以没人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有树下的几个女鬼叽叽喳喳地议论到:原来树妖也喜欢撸猫吗!
她不认得那棵树。但是花儿挺好看的。所以她回头对着树摇了摇尾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驮着花儿离开了。
他到底在哪儿?鬼这么多,一个一个找太难了。她觉得还是得看看生死簿。
所以,她要去找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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